第三章第一缕微光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林阳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蹲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像是从胸腔里撕裂出了什么,方才站在天台边缘时的决绝,此刻被身体的虚弱击得粉碎,只剩下狼狈和无力,安小夏的手稳稳地扶着他的手臂,没有过多的怜悯,也没有刻意的安慰,只是提供着恰到好处的支撑,“雨太大了,先进去好吗?”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这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反而让林阳无法拒绝。
林阳任由安小夏搀扶着离开天台,重新回到医院的走廊,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疼,方才那股决绝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甚至连结束自己生命的力气都没有,这个认知比疾病本身更让他感到绝望,安小夏没有送他回病房,而是带他来到护士站旁边的一间休息室,房间不大,布置简洁,一张小圆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医院颁发的各种奖状和感谢信,她让林阳坐在一把椅子上,自己则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毛巾递给他。
“擦擦吧,不然会感冒的。”她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对待一个不小心淋雨的朋友,而不是刚刚试图结束生命的病人,林阳机械地接过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毛巾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医院里其他地方一样,无处不在提醒着他身在何处,安小夏沉默地泡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热气缓缓上升,在灯光下形成模糊的雾团,她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保持着一个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
片刻的安静后,安小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看,“325病房,林阳,白血病,第三周期化疗。”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直接,“治疗很辛苦,对吗?”林阳握紧手中的纸杯,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却温暖不了他已经冰冷的心,他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一言不发,“为什么不试试完成这个周期呢?李医生说你的情况其实比很多病人都要好。”安小夏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好?”林阳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而苦涩,“每天呕吐,掉头发,睡不着觉,这叫好?”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且...一天的费用比我爸妈一个月挣得还多,我就是个无底洞,吞噬他们的一切。”安小夏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偶尔从屋檐滴落的水声,规律而清晰。
突然,她站起来,“你等一下。”林阳看着她离开休息室,几分钟后拿着一个素描本回来。那是个普通的速写本,封面上沾着一点水渍,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我看过你床头的画,很棒。”安小夏将素描本放在桌上,翻开到某一页,上面是几张医院走廊的速写,角度独特,线条流畅,即使在病中也能看出作者的功底。
“我们科室正在准备一个新的宣传栏,需要一些插图。”安小夏继续说道,声音平稳而自然,“如果你愿意帮忙画的话,我可以向护士长申请......”林阳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数月来,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或怜悯,每个人都在谈论他的病情、他的治疗、他的痛苦,仿佛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画画、有梦想的林阳,而仅仅是一个白血病患者。
他看向那本素描本,封面的水渍让他想起自己那个被闲置在家的画本,曾经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日夜的伙伴,“为什么?”林阳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安小夏微微歪头,似乎没理解他的问题,“为什么你要做这些?”林阳追问,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因为可怜我吗?因为我们是高中同学?还是因为这是你的职责?”休息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黎明的第一缕光线悄悄爬上窗台,在安小夏的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她的面容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眼神却异常清晰。
“因为我知道,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人都需要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安小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不是在可怜你,林阳,我是在给你一个继续拿起笔的理由。”林阳的目光从素描本移到安小夏的脸上,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仿佛刚才提出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建议,那一刻,林阳死寂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素描本的封面,纸张的质感熟悉而陌生,唤醒了沉睡在记忆深处的某种渴望,“需要画什么?”他终于问道,声音依然沙哑,但多了几分生气,安小夏的嘴角微微上扬,不是一个胜利的笑容,而是一种理解的微笑。“一些鼓励患者的插图,配上积极的标语,你可以自己设计,我相信你的创意。”她从抽屉里拿出几支铅笔,放在素描本旁边,“这些是之前活动剩下的,你先用着,如果需要其他材料,可以告诉我。”
林阳拿起一支铅笔,手指依然虚弱,但握笔的姿势却异常熟悉,他在空白的纸页上轻轻划了一下,一条颤巍巍的线条出现在纸上。
“手有点抖。”他自嘲地说,“没关系。”安小夏站起身,“重要的是重新开始。”她走向门口,停顿了一下,“茶快凉了,记得喝,我一会儿来送你回病房。”门轻轻关上,留下林阳独自在休息室里,晨光透过窗户洒在桌上,将那杯茶和素描本都笼罩在柔和的光线中,他再次拿起铅笔,这次更加坚定,线条依然不稳,但逐渐地,一个简单的轮廓开始在纸上形成——那是一扇窗户,窗外有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窗台上的一盆绿植上。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安小夏站在门口看着他作画,“护士长同意了。”她微笑着说,“宣传栏需要至少五张。”林阳抬起头,数月来第一次,他的眼中有了些许神采。“我可以多画几张吗?”安小夏点点头,“当然,只要你愿意。”回病房的路上,林阳的手紧紧握着那本素描本和铅笔,像是握着什么珍宝,走廊的灯光依然明亮刺眼,消毒水的气味依然浓重,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在病房门口,安小夏轻轻拦住了他,“明天,”她说,“我会带些彩色铅笔过来,宣传栏需要色彩。”林阳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安小夏轻轻摇头,“不用说谢谢,只要你答应我,下次不要再上天台了,无论多难,都要给自己和关心你的人一个机会。”林阳沉默片刻,然后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回到病房,林阳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晨光已经完全占据了天空,昨夜的暴雨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梦,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不再是绝望的涂鸦,而是有意识的创作,虽然手还是会抖,线条还不够流畅,但每一笔都是向着光明的微小努力,护士来查房时,惊讶地发现林阳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边画画,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居然主动要求吃早餐,并且问起了当天的治疗安排。
“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护士忍不住说道,林阳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中的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照在病房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在那光芒中,细微的尘埃如同星辰般缓缓旋转,仿佛在跳着一支静谧的舞蹈,林阳停下笔,看着刚刚完成的草图——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背景是渐变的曙光,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生机,他轻轻抚摸画面的边缘,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平静,痛苦没有消失,困难依然存在,但在这个清晨,他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支点,足以撬动压在他身上的沉重绝望。
安小夏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没有进来打扰他,但林阳知道,她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带着承诺的彩色铅笔,和一个继续前行的理由,第一缕微光已经照进黑暗,而他知道,只要愿意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更多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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