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画纸上的世界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映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如一幅抽象的画作,林阳在规律的输液泵声中醒来,眨了眨眼,适应着室内的光线,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牛皮纸包裹,他迟疑地伸手取过包裹,手指触碰到粗糙的纸面,打开后,里面是安小夏昨天展示过的素描本,一整套从HB到8B的铅笔整齐排列,还有一盒彩色铅笔,以及一张简单的便条:
"宣传栏的主题是希望,护士长说,每幅画200元,安小夏。"
林阳的手指抚过素描本粗糙的封面,感受着那种熟悉的质感,他已经三个月没有碰过画笔了。化疗让他的手会不受控制地颤抖,曾经稳定的线条现在变得难以把握。那些日子里,他甚至连翻开素描本的勇气都没有——那会提醒他失去了什么,他缓缓翻开第一页,空白纸张的质感熟悉又陌生,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嘲笑,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病房,安小夏来给他换药时,状似随意地问:"怎么样?有兴趣接这个活吗?"
林阳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医院应该有很多专业的美术人员吧。"安小夏熟练地更换输液袋,动作流畅而专业,"因为我见过你床头的那张速写,画的是窗外的树,对吧?虽然只是铅笔稿,但每片叶子都好像在呼吸。"她顿了顿,调整着滴速,"好的画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我觉得我们这里需要这个。"她离开后,林阳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握起一支铅笔,笔杆在指间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重逢一个久别老友。
第一次尝试是失败的,笔尖在纸上划出颤抖的线条,完全不受控制,他本想画窗外的银杏树,但纸上出现的只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痕迹,挫败感涌上心头,他几乎要把素描本摔到墙上,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阳光正移过纸面,那些歪斜的线条在光影中竟然有种奇异的美感。
第二天,安小夏又来了,还带来一本厚厚的画册,"这是医院资料室里的,都是些本地艺术家的作品,也许能有灵感。"她将画册放在床头,仿佛这只是例行公事的一部分,林阳在她离开后翻开画册,里面夹着一张小卡片,"第一天总是最难的,别放弃,安。"他注意到"安"这个署名,而不是全名,一种奇怪的默契感在他心中萌生,仿佛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那天下午,当阳光正好洒在病房一角时,林阳再次尝试,这次他不再强求精细的线条,而是任由铅笔在纸上自由地移动,像是与久违的老友共舞,他闭上眼睛,感受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触感,想象着窗外那棵银杏树的模样——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摇曳,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渐渐地,手部的颤抖减轻了,那些久违的轮廓开始浮现,他不再试图控制每一笔,而是让手随着记忆和感觉移动,树的枝干在纸上延伸,叶子以各种不规则的形状聚集,阳光被表现为纸面的留白。
他完全沉浸在创作中,甚至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护士来量体温时,他只是机械地配合,心思全在那逐渐成形的画面上,当最后一片叶子被勾勒出来,他放下铅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三个月的空白被填补了,虽然画风有所不同——线条不再那么精确,反而多了一种随性的生命力,仿佛那些颤抖的笔触本身就是对生命不确定性的诠释。
当安小夏晚上来查房时,她在那张画前驻足良久,"看。"她轻声说,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惊叹,"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像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林阳三个月来第一次感到某种类似于成就感的东西在心底苏醒,那不是从前在大学里获得奖项时的骄傲,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珍贵的感受——一种在绝望中重新找到自我的确认。
"手还是会抖。"林阳低声说,既是陈述也是自嘲。
安小夏转过身,目光柔和却坚定:"你知道吗?有时候不完美的线条反而更能打动人心,它在提醒我们,美不必是完美的,生命也是如此。"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护士长预付的第一幅画的报酬,我很期待剩下的三幅。"林阳接过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两百元钱,这笔钱对他来说微不足道,远不能解决医疗费的冰山一角,但它的意义远超过面值,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靠自己能力赚到的钱,证明他仍然有价值,仍然能够创造价值,而不仅仅是消耗。
"谢谢。"他说,声音轻微但真诚,安小夏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宣传栏会因为你的画而变得特别。"她离开后,林阳翻开素描本的新一页,开始构思第二幅画,这一次,他没有犹豫,铅笔直接落在纸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站在窗前的人影,望着外面的世界,人影的细节不多,但姿态中透露出一种渴望,一种对生命和外界的好奇。
月光悄然爬上窗台,为病房披上一层银纱,林阳在台灯下继续作画,输液泵规律的滴答声成了他的背景音乐,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被病痛定义的白血病患者,而是一个创作者,一个能够用画笔表达内心的艺术家,深夜,护士来检查时惊讶地发现他还在画画,"该休息了,林先生,明天的治疗需要体力。"
林阳点点头,放下铅笔,但护士离开后,他又拿起素描本,借着月光审视自己的作品,画中的人物在银辉中仿佛活了过来,那双望向窗外的眼睛中,有着他曾经失去的希望,他小心地将素描本放回床头柜,关上台灯,在黑暗中,他第一次感受到的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对明天的期待——期待阳光再次照进病房,期待铅笔在纸面上舞动的感觉,期待完成四幅画作的过程。
窗外,银杏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仿佛在向他致意,林阳闭上眼睛,不再数着输液泵的声音入眠,而是在脑海中构思着第三幅画的图景——那将是一幅关于黎明的画,第一缕阳光突破黑暗的时刻,万物苏醒的瞬间,在梦中,他看见自己的画被装裱在医院的宣传栏里,患者和家属驻足观看,那些色彩和线条为他们带去片刻的慰藉和希望,而他,站在不远处,不再是画面的旁观者,而是创造那些希望的人。
月光渐渐移过病房,照亮了床头柜上的铅笔盒,那些排列整齐的铅笔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等待着再次在画纸上起舞,帮助一个几乎放弃的人重新找回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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