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逸离开的那天,清风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细密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上,落在积着薄冰的操场跑道上,也落在高二(1)班靠窗的那个空座位上。
林汐栀的座位已经空了三天。
起初还有同学好奇地议论,说看到她妈妈被救护车接走了,说她好像要转学了。但高三的压力像座无形的山,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没过多久,就没人再提起这个安静得像影子一样的转学生了。
只有纪淮逸的座位旁边,那片空荡荡的区域,像一道无声的提醒,刺得人眼睛发疼。
陈阳看着纪淮逸桌上蒙的那层薄灰,叹了口气,拿起纸巾想擦,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他想起纪淮逸走之前,把那支钢笔郑重地放在抽屉里,还叮嘱他:“别让人动我东西。”
那支钢笔,陈阳认得。是纪淮逸攒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限量款,当初林汐栀转来第一天,数学课本掉在地上,里面夹着的缴费单被风吹到纪淮逸脚边,他就是用这支笔,在草稿纸上帮她算了半天报销比例。
“逸哥也真是的,说走就走了。”后桌的同学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他爸直接给他办了休学,去美国读预科了?”
“谁知道呢。”陈阳把纸巾塞回口袋,“反正他那样的家庭,去哪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堵得慌。他还记得暴雨夜,纪淮逸浑身湿透地冲进教室,红着眼问他林汐栀的去向;记得纪淮逸为了帮林汐栀凑医药费,瞒着家里接了三份线上辅导,累得在数学课上打瞌睡;记得两人偷偷在操场角落分享耳机,里面放着林汐栀喜欢的那首慢歌。
那些小心翼翼的喜欢,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终究还是没能敌过现实这把钝刀。
放学铃响时,陈阳收拾书包,无意间碰掉了纪淮逸的数学课本。书脊裂开,一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是张录取通知书。
陈阳捡起来一看,愣住了。不是什么国外名校,是本地的重点大学——江洲大学的自主招生录取通知书,收件人是纪淮逸,日期是上周。
他怎么不知道纪淮逸申请了江洲大学?
陈阳翻开通知书,里面夹着一张便签,是纪淮逸的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认真:“等她妈妈好起来,就告诉她。”
陈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想起林汐栀总在晚自习时,偷偷看江洲大学的招生简章;想起她曾说过,那里的医学院全国有名,想考进去学护理,以后能更好地照顾妈妈;想起纪淮逸当时没说话,只是帮她把被风吹乱的简章抚平。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早就偷偷做了决定,想陪她留在这座城市。
可现在,通知书还崭新地夹在课本里,人却已经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了。
陈阳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课本里,再把书摆回原位。他好像突然明白,纪淮逸为什么不让人动他的东西——这里藏着他没能说出口的遗憾,藏着他对一个女生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承诺。
雪越下越大了。
林汐栀坐在去上海的火车上,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心里空落落的。
母亲已经转进了上海的医院,情况暂时稳定下来。是纪淮逸的父亲安排的,助理把住院手续递过来时,面无表情地说:“纪先生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林汐栀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缴费单紧紧攥在手里,直到纸边发皱。
她知道,这是纪淮逸用妥协换来的。那个骄傲到连眉头都很少皱的男生,为了她,向自己最讨厌的掌控低头了。
火车驶离清风市地界时,林汐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速写本。是她临走前,在教室抽屉里找到的。那天她回去收拾东西,看到纪淮逸的座位空着,心里像被挖了个洞,鬼使神差地拉开他的抽屉,就看到了这个本。
里面画满了她的样子。
有她在楼梯间啃面包的侧脸,有她在便利店整理货架的背影,有她解不出数学题时皱起的眉头,还有她把橘子糖塞进他笔袋时,悄悄红了的耳根。
最后一页,是用铅笔画的两颗挨在一起的糖,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等春天来了,就告诉她。”
林汐栀的眼泪掉在画纸上,晕开了一片模糊的印记。她想起那个暴雨夜,他背着她往医院跑,雨水打湿他的头发,他却在她耳边说:“以后别硬撑。”
想起晚自习后,他站在路灯下等她,手里揣着一瓶热牛奶,说:“刚路过超市买的。”
想起共享耳机里那首没听完的慢歌,歌词唱到“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他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离她的手只有半寸距离。
原来他什么都懂。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把喜欢藏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藏在每一句没说出口的话里。
可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窗外的光线忽明忽暗。林汐栀把速写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层,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橘子糖——是她最后一次见纪淮逸时,没来得及给他的。
糖纸被体温焐得温热,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丝微酸,像极了那个短暂却炽热的夏天。
她知道,从踏上这列火车开始,她和纪淮逸的人生,就像两条曾经交汇过的直线,终究要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纪淮逸到美国的第一个月,几乎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语言不通,课程压力大,父亲安排的“社交活动”一场接着一场,张雅若更是三天两头地出现在他面前,笑靥如花地说:“叔叔让我多照顾你。”
他像个提线木偶,按照父亲设定的剧本生活,上课,参加活动,和张雅若“培养感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里却空得像个巨大的黑洞。
他不敢给陈阳打电话,怕听到林汐栀的消息,更怕听到她已经忘了他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陈阳发来一张照片。
是高二(1)班的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他的座位旁边,那个空了很久的座位上,放着一盆小小的栀子花。
“林汐栀托她以前的邻居送来的,”陈阳在消息里说,“说这花好养活,让我帮忙照看。”
纪淮逸看着照片里那盆含苞待放的栀子花,眼眶突然就红了。
他想起林汐栀刚转来时,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想起她说过,她的名字“汐栀”,就是雨后栀子花的意思;想起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盛满了星光,比任何花朵都要明亮。
他握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三个字:“谢谢她。”
陈阳没有再回复。
那天晚上,纪淮逸第一次在国外的深夜里失眠。他走到窗边,看着异国他乡的万家灯火,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钱包——里面有林汐栀写的那张纸条,还有那支被他摩挲得发亮的钢笔。
他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用嘴说的,是藏在一盆栀子花里,藏在一支钢笔里,藏在一张泛黄的录取通知书里,藏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思念里。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太年轻,太胆怯,以为说了再见,就真的能再见。
却不知道,有些转身,就是一辈子。
春天来的时候,清风中学的梧桐树叶抽出了新芽,那盆栀子花在纪淮逸的空座位旁,悄悄地开了。
白色的花瓣,淡淡的香气,像极了那个叫林汐栀的女生,安静地来过,又安静地离开,只留下满室芬芳,和一段甜到发苦的回忆。
陈阳给花浇水时,看到纪淮逸的抽屉里,那本数学课本还静静地躺着,里面夹着的江洲大学录取通知书,边角已经开始泛黄。
他叹了口气,轻轻关上抽屉。
有些遗憾,注定要被时光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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