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一连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把江洲市浇得透湿。纪淮逸坐在办公室里，指尖敲打着键盘，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可他的思绪却总是飘忽不定。
慈善晚宴上的重逢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掉，也忘不了。林汐栀的眼神，她身边男人温柔的动作，还有那道浅浅的疤痕，都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搅得他不得安宁。
“纪总，这是您要的城东地块的详细资料。”助理把文件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自从晚宴回来，纪总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放着吧。”纪淮逸的声音有些沙哑，视线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助理放下文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
纪淮逸关掉财务报表，点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五年前陈阳发来的那张——高二（1）班的教室里，他的座位旁边放着一盆栀子花，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那盆花，仿佛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那支钢笔。笔身已经被摩挲得发亮，银色的笔帽上刻着精致的花纹，是他当年跑了好几家文具店才找到的款式，因为林汐栀说过，她喜欢这种低调又耐看的设计。
他旋开笔帽，想看看笔尖是否还能用，却在笔杆里掉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小小的橘子糖糖纸。
纪淮逸愣住了，连忙弯腰捡起来。糖纸已经有些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显然被藏在里面很久了。他认得这张糖纸，是当年林汐栀最喜欢的那种橘子糖，透明的糖纸印着橙色的橘子图案。
她什么时候把糖纸藏在里面的？
纪淮逸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些尘封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汹涌而至。
他想起高三下学期的那个午后，他去教室拿东西，看到林汐栀坐在他的座位上，手里拿着这支钢笔，不知道在看什么，神情有些恍惚。他走过去时，她吓了一跳，慌忙把钢笔放进他的抽屉里，脸颊通红地说：“我……我看你的笔掉在地上了，帮你捡起来。”
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她一定是在那时候，把糖纸藏进了笔杆里。
纪淮逸捏着那张小小的糖纸，指尖微微颤抖。糖纸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心口发疼。他能想象出她当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然后把糖纸抚平，悄悄藏进他的钢笔里，像是在藏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这个秘密，他迟了五年才发现。
窗外的雨还在下，纪淮逸忽然有种冲动，想去找林汐栀，想问她当年为什么要把糖纸藏在里面，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她……是否还记得他。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了她和父亲顶撞的少年了，他是纪氏集团的总裁，是别人眼中冷漠而成功的商人，他不能再有任何“不理智”的举动。
而且，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纪淮逸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了那个加密文件夹里的照片旁边，然后旋好钢笔帽，重新放回口袋里。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高三毕业那天，他提前从美国回来，拿着江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想去找林汐栀。他在医院的公告栏上看到了“林母，ICU抢救中”的通知，而林汐栀的名字旁写着“家属，联系不上”。
他疯了一样在医院里找她，问遍了护士和医生，都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最后，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告诉他，好像看到一个和林汐栀长得很像的女生，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哭着跑出了医院，往火车站的方向去了。
他赶到火车站时，人来人往，根本找不到她的身影。他在候车大厅里坐了一夜，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直到天亮，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后来，他把录取通知书带回了家，锁进了书房的抽屉里，再也没打开过。
“纪总，张小姐的电话。”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接。”纪淮逸的声音冷了下来。
“可是张小姐说，是关于下周两家合作签约的事……”
“让她找副总谈。”纪淮逸不耐烦地说。
助理不敢再多说，连忙应了一声。
纪淮逸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忽然想起书房的抽屉里，除了那张录取通知书，还有一样东西——一封未寄出的信。
是他刚到美国时写的，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终还是没能寄出去。
他决定回家看看。
纪家的老宅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五年前更冷清了些。父亲在半年前突发脑溢血，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半身不遂，卧病在床。家里请了护工照顾，他平时很少回来。
走进书房，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纪淮逸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在一堆旧文件里找到了那个信封。
信封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没有写收信人地址，只有“林汐栀亲启”五个字，是他当年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他拿着信封，手指有些发颤。犹豫了很久，还是拆开了。
信纸上的字迹还很稚嫩，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执拗：
“林汐栀，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美国了。对不起，我没能遵守承诺，没能陪你一起考江洲大学。
我知道我爸找过你，他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累赘，你是我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楼梯间一起吃饭吗？你吃红烧肉的样子，很可爱。记得暴雨夜我背你去医院吗？那时候我就在想，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委屈。记得我们共享耳机听的那首慢歌吗？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申请了江洲大学，等我回来，等你妈妈好起来，我们……
（后面的字迹被划掉了，改成了）
算了，说这些可能已经没用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总吃凉馒头。天凉了要加衣服，别再淋雨了。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像一颗甜甜的橘子糖，虽然短暂，却足够我回忆一辈子。
纪淮逸”
纪淮逸看着信纸上被划掉的字迹，眼眶忍不住红了。他想起当年写这封信时的心情，充满了不甘和遗憾，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能亲手把信交给她。
可现在，这封信只能永远锁在抽屉里，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把信重新折好，放进信封里，然后和那张江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一起。
走出书房时，护工告诉他，父亲醒了，想找他说话。
纪淮逸走进卧室，父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浑浊。看到他进来，父亲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爸，有事吗？”纪淮逸在床边坐下。
父亲张了张嘴，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
纪淮逸愣住了。他从未想过，父亲会对他说对不起。
“……当年……不该……逼你……”父亲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那个……女孩……”
纪淮逸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握住父亲枯瘦的手，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无论是父亲的掌控，还是他和林汐栀的错过，都已经成了无法改变的过去。
离开老宅时，雨已经停了。天边露出了一点微弱的阳光，照亮了湿漉漉的街道。
纪淮逸坐在车里，手里握着那个装着信和录取通知书的信封，心里忽然平静了很多。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林汐栀了，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给过他最温暖的时光；重要的是，他曾为了她，勇敢地反抗过命运；重要的是，那段青春，虽然带着遗憾，却足够刻骨铭心。
车窗外，一片落叶悠悠地飘下来，落在地上，被风吹向远方。
纪淮逸发动车子，汇入了车流。他知道，他该往前看了。
只是，西装口袋里的钢笔，硌得他掌心有些疼，像是在提醒他，有些记忆，永远都不会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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