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考试啦,过几天毕业晚会,再之后,咱们就天涯海角喽。”林杨伸了伸懒腰,递过来一根烟。
“我不抽烟的。”
“哦,忘了……”林杨转身把烟塞到周明手里,“给你吧。”
“最好……”周明点燃烟,吸了一口,“最好死生不复相见。”
“混蛋,昨天你在走廊偷偷和谁打视频呢?”
“女朋友。”
“你倒是坦诚。”
我正把笔塞进口袋,林杨一下子把脸贴近。
“你干嘛!”
“倒是你这里,一点动静没有,你真没谈对象?”
“已经八点了,你不要考试我还要呢。”
走出寝室门,林杨在身后喊道:“还是不是兄弟!”
我转过身,林杨已经关上了门。
“连门都不关,今晚不给他带饭了!”
谈对象这件事,除了我,安琼以及谭晓鹤,没有其他人知道。有时候我也挺佩服自己,能把事情瞒得这么天衣无缝,连沈奥维都不知道。
考试这种事,经历的多了,慢慢就不紧张了。笔盖合上那一刻,我的思绪飘回高考结束那一天。四年前的我,和四年后的我,也许是同一个角度,看着同一片天空,不过四年前更多的可能是期待,现在更多的可能是忧虑。
考完后,我和谭晓鹤一起吃了顿饭。
餐厅里放着Troye Sivan的《My My My!》,谭晓鹤静静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子上是一杯奶茶。
“最后一次请你喝奶茶了,新出的,荔枝味很不错。”
“你记得真清楚。”
谭晓鹤翻了翻菜单,“你是我朋友,你男朋友又是我男朋友的朋友,何况咱俩还是义结金兰的兄弟。”
“你听过他的歌吗?”
餐厅里,歌曲已然进入**。
“戳爷啊?还行吧,那几年不还来开演唱会了吗,我不怎么听歌。”
“有什么忌口的吗?”服务生问。
“少辣,尽量不要放葱花,谢谢。”
谭晓鹤怎么连我的口味都记得那么清楚?
“我很喜欢他的歌。”
“嗯……确实,其实还不错。”
“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吧。”
刚要开口,服务生端着几碟冷盘来了,“先生,女士,烟熏培根配切片牛油果……”
碟子放在桌子上,磕磕碰碰。
“我本来也不怎么听歌,萧云念第一次唱得歌就是他的,我印象很深。”
谭晓鹤叉起一块培根放入口中,发出享受的声音。
“你快尝尝,很不错。”
我叉了一小块,放在一边没吃。
“这么正式的场所,说吧,你有什么事要说?”
谭晓鹤拿叉子的手一抖,叉子在碟子里一划,声音不大,可在安静的餐厅里还是有些突兀。
“好吧。”她正了正衣服,“瞒不过你,那我就开门见山。”
她把奶茶拿去,吸管捅进。
“你喝着,我说。”
我拿过奶茶,放在一边没喝。
“那好,我请你吃饭,其实是他请求我的。”
“萧云念吗?”
“你以为是谁呢?他吧,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几句话,但是他说不出口,只好让我做这个传话筒。”
“我猜猜,不是什么好话吧?”
谭晓鹤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怎么僵到这个地步……”
“我想……”我拿起叉子,吞下那口菜,“更多的错在我身上,不过他要吵架的话,不至于找你来。”
“不是吵架的话……”
“哦?”我嚼了嚼那口培根,酱汁是酸酸的,还有点苦,“老天,这酱汁怎么这么酸。”
我看了看谭晓鹤,像是有一堆话说不出口一样,我理解这种心情,也不想追问太多。
“你就说吧,只说他要你说的,然后我们不聊他,吃饭。”
两盘牛排端上桌,油脂还在盘子里滋滋啦啦的响。
“牛排看起来不错。”我拿起刀敲了敲盘子,“你吃不吃啊?一会就错过最好吃的时间了。”
“他说……”
“你等一下可以吗?”我打断她,找到服务生点了一瓶红酒。
“我想喝点酒。”
“……可以。”
她眨了眨眼,微微咬着唇。
我很快把牛排切好,一口又一口吃着。她切牛排的动作有点迟钝,吃的动作,就像老年痴呆的人一样。
“先生,您的红酒,已经帮您醒好了。”
“谢谢,不用倒了,我自己来。”
服务生走了之后,我在酒杯里倒了慢慢一杯。
“你喝吗?”
“一点点就可以。”
“不像是你的酒量。”我起身拿过她的酒杯,倒了一点,塞到她的手里和她碰了个杯。
“毕业快乐。”我喝了一大口,酸酸的,带点苦,我以前总疑惑,酒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人爱。
“你说为什么人们要喝酒,明明不好喝,白酒很辣,啤酒很苦,红酒还有点儿酸。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又喝了一口,“喝了之后,能吐出一些话了。”
我把酒杯蹭到她酒杯跟前碰了一下。酒液剧烈晃动,有一些还溅到了桌子上,在我的手上缓缓滴落,滴落到盘子里。
“我呢,也学过化学,也知道点生活常识。”餐巾胡乱擦了擦手,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你看盘子里,有牛排煎出的油,还有刚刚滴下的红酒。红酒里面含量最多的是水,水和油,不相溶,所以你看盘子里,红的是酒,黄的是油,界限分明。”
“我,就是酒,他,就像油。”又是一口酒,一下子这么多酒灌入喉咙,我酒量很差,再加上空调风一吹,已经有一点晕乎乎的了。
“水和油不能相溶,这是客观事实,哪怕过了五年,该不溶还是不溶。不管水的那一方多么拼尽全力想要溶入油,油最多只会把自己变成一滴一滴的油团。”
我叉起一块肉,用刀把那块肉切得越来越小,我希望越来越小,以毫米为单位那么小,或者最好以原子为单位。
“我好希望能有一把可以切开每一个原子的刀,好让我看看他是不是每一个原子都像油一样,拼死也不会和水相溶。”
“他不会从没有把你……接纳到他自己的世界吧……”谭晓鹤没有吃东西,就那么静静坐着听我说话。
“那样最好,我也不至于像这块牛排,饱受煎熬。”
又倒了一点酒,一口下肚。
“我害怕的不是分离,不是不能见面,而是他明明给过我希望,却又一次次把希望的火焰掐灭。火焰一点点熄灭,最后……”
我拍了一下桌子,有些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就是这样,一拍,就彻底灭了,火星都看不到。”
“贵州那一次,他和我坦白了很多,那时的我真是幼稚,幼稚到认为他已经完全把我接纳为他的一部分。可能你觉得我这种说法不妥帖,我也觉得不正常,对别人,我会划清界限,可唯独对他,我不想那么做,不想把一切分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只想融入他的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我几乎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说实话,我也有一些没告诉他的,但相比他对我的隐瞒,我想我不过分。”
“吵架这种事,你也知道,你和安琼不可能一次架没吵过,有了第一次,怎么可能没有第二次……”
一块块,吃完了那块牛排,喝完了杯子里剩余的酒,灯光下红酒瓶里摇摇晃晃,让我想起了萧江的水,滚滚不息。
我和他,也像萧江的水,流着流着,就浅了,清了,连漩涡都没了。
“我不打算考研了,回家。”
“你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揉了揉眉心,我有些晕。
“你说吧,他让你说什么?”
谭晓鹤叹了口气,我们就这么不说话,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开口。
“萧云念让我和你说,他想暂时和你断开联系。”
“哼……”
听到这句话,我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暂时断开联系?分手呗。”
“不是的不是的,他说了,他保证会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这种话他说过很多遍……”
“江毅,他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意。你的忌口,爱好,其实我记性不好,记不住这些,是因为他一直当口头禅挂在嘴边,我才记住的……”
“我想喝酒。”
“你醉了,别喝了……”
“哦……”
头好晕,没有力气,我干脆趴在桌子上。
“服务生,来一碗奶油蘑菇汤。”
她的声音刚开始很清晰,后来就渐渐模糊,听不清了。
这不是分手吗?
我不怕分手,我累了,我很累,五年里除了最初我还傻乎乎的那一年,剩下的四年我都很累。他怕距离,怕分别,他要把我的一切掌握在手中,恨不能钻进我的身体去操纵我的生活。现在,他终于累了,开始提分手了,说得那么好听,还专门让谭晓鹤来说。
谭晓鹤看来和他私下里联系不少,我不怪她,她没有错,错在我自己。
每天都有两个江毅在我头脑中争吵,一个说立刻分手,一个说继续坚持,两个都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这一次,两个江毅都不出来了,真出了事,烂摊子一丢,一切都要我自己处理。
大学这几年,我参加了不少活动,逐渐成为后台安排主持词的负责人。有一次诗歌朗诵的词出错,活动还没结束批评指责我不够尽职的话铺天盖地。我多么想立刻给他发去消息,告诉他我很委屈。
我没那么做,把负面情绪带给他,是我没有对他负责的表现,正因为我爱他,我才要一次又一次咬碎了牙肚子里咽。
从小到大,父母、老师、长辈的什么话我都不会反驳。
“好的。”
“OK。”
到现在的“收到。”
我的二十二年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他说要分手,我没话说,甚至想要下意识地回答一句——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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