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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探疑云

王府夜宴的喧嚣奢靡,如同浸了蜜糖的蛛网,粘稠地缠绕在谢珩的感官之上,即便他已回到乌衣巷深处那素有“清冷之地”之称的谢府宅邸,依旧挥之不去。那浓烈到刺鼻的酒气、甜腻得发齁的百和香气息、放浪形骸的嬉笑怒骂、舞姬柔曼腰肢与撩人眼波,尤其是萧玦那张在琉璃灯下变幻莫测的脸——时而慵懒如醉猫,时而讥诮如狐魅,最后那瞬间冰冷锐利如鹰隼的警告眼神——这一切混杂成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在他紧闭的双眼前反复上演,搅得他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波澜迭起,阵阵烦躁。

青梧侍立一旁,见自家公子眉宇紧锁,指节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玉带,周身气压低沉,便知宴上必有变故。他无声地递上一盏温度恰好的醒神茶,目光警惕地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

书房内只燃着一盏孤零零的青铜雁鱼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案头一小片黑暗,将他清癯的身影投在身后冰冷的粉壁上,拉扯得细长而孤寂。窗外,夜风掠过庭院中精心栽培的竹林,发出簌簌的、如同私语般的轻响,反而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与心脏急促搏动的声音。

他指间紧紧捏着那枚常年佩戴、光润异常的羊脂玉珏,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上面古朴的云纹,试图从这熟悉的冰凉触感中汲取一丝冷静,压下心头那惊涛骇浪般的冲击与疑虑。今夜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萧玦最后那个绝非醉汉所能有的、充满警告与洞察的眼神,以及那“恰到好处”打翻酒樽、打断敏感话题的举动,像一根淬了毒的尖刺,深深扎入他逻辑缜密的思维之中,带来一阵阵刺痛与灼烧感。那放浪形骸之下偶尔泄出的、与这建康浮华格格不入的锐利与机锋,以及惊蛰那看似嬉笑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伶俐,还有王纶等人话语间透出的、对萧玦那份源于朱异“宠幸”的嫉恨……碎片纷至沓来。

绝非巧合。那眼神深处蕴藏的冷静、警惕与近乎野兽般的直觉,绝非一个沉溺声色的浪荡纨绔所能拥有。那是一种历经淬炼、属于黑暗世界的锐利。他将连日来的碎片拼凑起来:北市后巷鬼祟的密信交接、同泰寺佛珠的隐秘传递、玄圃园中惊世骇俗的言论、以及萧玦与朱异党羽那种看似依附实则微妙的关系……一个令人不寒而栗却又越来越清晰的推论浮出水面:萧玦,这个看似依附权贵、纵情声色的没落宗室子弟,极有可能披着一层精心编织的华丽伪装,在从事着某种极其隐秘、甚至可能危及南梁社稷的勾当!朱异的“聆风苑”,恐怕不止是藏娇之金屋,更是藏污纳垢、阴谋滋生的暗池。

这个推断让他脊背窜起一股寒意,指尖都微微发凉。若真如此,此人心机之深沉、演技之精湛、潜伏之成功,实在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而他,谢珩之,似乎已经在无意之间,触碰到了这层危险伪装的边缘,引起了这头潜伏暗处猛兽的警觉。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迂回的调查和无端的猜测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迷雾和不可预知的危险。他必须主动出击,找到确凿的证据,撕开那层迷雾,看清真相!无论是为了太子,为了谢氏,还是为了……平息自己心中那莫名躁动、愈演愈烈的探究欲——那源于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以及被对方精准挑动的、不容亵渎的骄傲。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微风,吹得灯焰一阵摇曳。走到书房门外,对守在廊下的青梧低声交代:“我需外出片刻,不必跟随,守好书房,任何人不得打扰。”

青梧面露忧色,他虽不知谢珩要去何处,但见公子神色决然,眼底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锐利,便知劝阻无用,只得抱拳领命:“公子万事小心。”他目光扫过谢珩已换上的深色便捷衣着,低声道,“可需……”谢珩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待谢珩转身回房,青梧立刻召来两名心腹护卫,低声吩咐加强府内夜间巡逻,尤其紧盯谢珩院落及府墙四周,若有异常立刻通报,他自己则按刀立于廊下,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峦,耳廓微动,捕捉着夜色中任何一丝不谐之音。

谢珩回到书房,走到书案后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立柜前,打开暗格,取出一卷看似普通的建康城坊市布局图录。就着昏黄的灯光,修长的手指在其上细细搜寻、比划,最终停留在城东南“青溪里”附近一片标注着“废园”的区域。根据他这几日动用家族力量零碎搜集、艰难拼凑起来的信息显示,萧玦在建康并无明面上的固定产业,但其最近频繁出入、行踪诡秘的一处落脚点,极大可能就位于青溪里深处一座看似早已荒废的前朝别业附近。那里远离闹市,河道纵横交错,地形复杂,屋舍疏落,正是藏匿行踪、进行隐秘活动的绝佳所在。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万籁俱寂,月隐星稀。正是夜探的绝佳时机。

谢珩不再犹豫。他迅速转入内室,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深青色麻布窄袖夜行衣,用同色布带将宽大的袖口和裤腿紧紧扎起,足蹬软底快靴。一头墨发用一根最普通的乌木簪紧紧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平日那份清贵孤高的气质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利落果决的锐气。他虽非以一当十的武林高手,但谢氏子弟自幼习六艺,弓马骑射、剑术拳脚皆有涉猎,用以强身健体、护卫自身,身手比之寻常文人自是敏捷矫健许多。

并未惊动任何仆从侍卫,他如同夜色中的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自谢府后院一处隐蔽的角门闪身而出,彻底融入了建康城沉沉睡去的厚重夜幕之中。

春夜的建康,白日的繁华与喧嚣褪尽,只余下打更人悠长而寂寥的梆子声,在空旷寂寥的街巷中孤独地回荡,更添几分凄清。月光被浓厚的云层严密遮掩,只透下些许朦胧黯淡的灰光,星光更是稀疏黯淡,这无疑为夜行提供了绝佳的掩护。谢珩依仗着对帝都街巷布局的烂熟于心,身形轻捷如狸猫,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穿行,巧妙地避开一队队巡逻而过、甲胄铿锵的金吾卫。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无声,只有衣袂偶尔急速拂过墙面时带起的细微风声,以及自己压抑着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越靠近青溪里,周遭环境越发僻静荒凉。河道明显增多,小桥流水本应是风雅景致,但在如此深邃的夜里,却只显得鬼影幢幢,水声潺潺听来也仿佛诡异的低语。两旁宅院大多黑灯瞎火,门庭冷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混合着水腥气的气息,与乌衣巷的檀香清雅判若云泥。依着记忆中的方位,他最终来到一处围墙高耸、门庭彻底冷落的宅院前。门楣上的匾额早已腐朽脱落,难以辨认字迹,朱漆大门斑驳陆离,紧闭着,铜环上布满厚厚的铜绿,看上去确似荒废了数十年之久。

然而,谢珩并未立刻行动,而是隐身于对面一株歪脖子老柳的浓密阴影下,屏息观察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细细扫过每一寸可疑之处。终于,他发现了异常——门前石阶上的青苔,有几处呈现出不自然的断裂和压扁状,虽被人刻意用旁边的苔藓碎屑掩饰过,但那细微的差异却瞒不过他受过严格训练的观察力。近期有人出入!而且试图掩盖痕迹!

他并未选择从正门进入,那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是绕到宅院侧后方,寻了一处墙头有棵老榆树枝桠虬结探出的地方。深吸一口气,足下猛地发力,身体轻盈跃起,双手准确地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腰腹用力,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墙头,随即伏低身体,迅速观察院内情况后,轻飘飘地落入院内杂草丛中,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更为破败荒凉。荒草长得几乎齐腰深,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低语。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碎砖烂瓦散落一地,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潮湿霉烂气息更加刺鼻。月光偶尔从浓云的缝隙中勉强漏下几缕惨淡的清辉,短暂地照亮几间主体建筑黑黢黢、破败不堪的轮廓,那些空洞的窗口如同被挖去眼珠的骷髅头,森然地凝视着这不速之客。

谢珩屏住呼吸,将身体极力紧贴在一段残破的游廊阴影下,仿佛要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压下心中的些微紧张,调动所有感官,仔细感受着周遭的一切。院内死寂得可怕,除了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和不知藏在何处的虫子断续的低鸣,再无其他声响。但一种源自直觉的强烈警告却在他脑海中尖锐地鸣响——这片死寂之下,绝对隐藏着不同寻常的危险与秘密。这绝不仅仅是废园,这是一处被精心伪装的巢穴。

他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每一步都踩得极轻极稳,仔细避开地上的碎砖乱瓦和缠绕的藤蔓,朝着主屋的方向缓缓潜去。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耳力目力发挥到极致。就在他即将接近主屋廊下,脚尖即将踏上一片看似平整的阴影区域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让他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他凝神细看,借着云缝中偶尔漏下的极其微弱的月光,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一根斑驳廊柱的阴影里,似乎有一道极细极细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金属丝线横亘在那里!那丝线绷得笔直,离地不过寸许,另一端没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不知连接着何等可怕的机关!

冷汗瞬间从额角沁出,沿着脸颊滑落。陷阱!这里果然有鬼!而且布置得如此阴险歹毒!这绝非普通毛贼或落魄户所能设置,透着训练有素的阴冷和高效。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后怕之余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他更加仔细地审视四周,放慢速度,几乎是一寸寸地挪动。果然,又在前方不远处、一扇歪斜窗棂的下方、甚至一丛看似天然的杂草之下,陆续发现了另外几处极其隐蔽的绊索或巧妙伪装的压板装置!这些机关设置的角度极其刁钻,利用了人的视觉盲区和心理惯性,若非他心存极大警惕且观察力超乎常人,恐怕早已中招,非死即伤!这绝非一个普通荒宅应有的东西,分明是一处戒备森严的龙潭虎穴!

他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空间感知能力,如同在布满淬毒尖刺的雷区中行走,每一步都深思熟虑,踩得无比谨慎。终于,他有惊无险地贴近了主屋的窗户。窗户纸早已破烂不堪,他透过一个较大的破洞,屏息向内望去。

屋内一片狼藉,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如同灰色的幔帐般四处垂挂,家具倾倒腐朽,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与寻常废宅无异。但谢珩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每一寸角落,最终定格在屋内西北角——那里的地面虽然也有灰尘,但相比其他地方,似乎显得过于“均匀”和“自然”,反而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不自然。他凝神细看,瞳孔微微收缩——那块区域几块地砖的边缘,有着极其细微的、与周围地砖截然不同的、经常移动所造成的磨损痕迹!

有密室!入口就在那里!

这个发现让谢珩精神陡然一振,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他正欲仔细观察,寻找开启密室的机括所在,忽然,极远处、似乎隔着几重坊市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夜枭的啼叫。

叫声凄厉而突兀。

谢珩的心却随着这声啼叫猛地一紧!因为这声啼叫过后,紧接着,又在不同的方位,响起了两声短促而尖锐的啼叫,节奏颇为奇特,绝非自然鸟类所为!

是某种传递信号的暗号!

几乎就在这诡异啼叫声落下的同时,他极度灵敏的耳朵捕捉到宅院外墙方向,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迅疾无比的衣袂掠风之声!有人来了!而且来人身手极为矫健,听其落脚的频率和轻重,至少有三四人!他们正从不同的方向,无声而快速地向这座废宅包抄合围而来!

暴露了!行踪被发现了!

谢珩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如坠冰窟!他来不及细想为何暴露,是早已被盯梢还是触动了某个未知的预警机关,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判断——必须立刻离开!他强压下探查密室的强烈冲动,立刻闪身躲入身旁一堆废弃的破旧家具和杂物之后,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最大限度地减少存在感,连呼吸都几乎完全停止,只有心脏在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担心会被来人听见。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沉稳与快速,从不同方向逼近院墙,随即轻而易举地翻越而入,落地几乎悄无声息。听起来至少进来了四人。他们没有点燃任何照明之物,如同真正的暗夜蝙蝠,在黑暗中精准地避开了院中所有他们自己设下的致命机关,行动间带着一种冷酷的效率,径直朝着主屋包抄而来!

“东面无异常。”“西侧也无动静。”“刚才的声响源确认是从这一带传出的,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一个压得极低、却充满权威感的沙哑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这声音,谢珩从未听过,却透着一种职业性的残忍。

两人留守院中警戒,目光如电般扫视着每一个阴暗角落,另外两人则一左一右,无声地贴近主屋门窗,进行检查。他们并未立刻进入,而是首先仔细检视着门廊附近的地面和那些隐蔽的机关触发点,确认无人触发后,为首那人才做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人轻轻推开虚掩的破门,两人如同鬼魅般闪身入内。

谢珩躲在暗处,一动不敢动,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他能清晰地听到屋内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以及那块异常地砖被移开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摩擦声!紧接着,是两人顺着阶梯向下走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下面果然别有洞天!

强烈的冲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驱使着他想跟进去,一探那密室之中究竟隐藏着何等惊天的秘密。但残存的理智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地锁住了他的脚步——此刻最重要的是离开!一旦屋内两人出来,或者院中留守的两人发现异常,他必将成为瓮中之鳖,绝无生路!

他必须趁现在,屋内之人进入密室、院中守卫注意力暂时被吸引的极短暂间隙,离开这个死亡陷阱!

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堆杂物后探出半个头,确认院中两名守卫的视线正投向主屋方向,然后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最轻动作,沿着记忆中安全的路径,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来时的那段围墙疾奔而去!草叶拂过他的衣袂,发出细碎的声响,此刻听来却如同惊雷般刺耳。

然而,就在他即将到达墙下,气沉丹田,准备发力上跃之时,异变陡生!

他左脚落脚处的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青石板,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微微一沉!那下沉的幅度极小,却清晰地传来一声——

“咔哒!”一声极其机敏、充满恶意的金属机括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糟了!还有他没有发现的、隐藏得更深的连环机关!

谢珩头皮瞬间炸开!无尽的悔恨与恐惧如同冰水浇头!根本来不及思考,凭借着多年习武形成的本能反应,他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的鱼跃扑出,试图直接扑向墙根,避开身后预期而来的袭击!

但已然晚了!机关既已触发,杀招瞬息即至!

只听“咻!咻!咻!咻!”

数道凌厉至极、带着死亡气息的破空之声,从他身后以及左右两侧的黑暗中暴射而出!是威力强劲的□□!冰冷的箭簇撕裂空气,强劲的机簧力道赋予它们可怕的速度和穿透力,覆盖了他身后以及闪避空间的大片区域!尖锐的呼啸声是死神挥动镰刀的风声!

眼看至少有四五支弩箭,如同毒蛇吐信,分别射向他的后心、腰腹、腿股等要害!角度刁钻,几乎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吾命休矣!谢珩瞳孔猛缩,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能感受到箭簇破空带来的冰冷气流!他甚至下意识地绷紧脊背,那是他自幼被教导的、面对无法抗拒之力时最后的尊严姿态。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际!

“叮!叮!叮!当!”

三四声极其清脆、急促到几乎叠加在一起的金铁交击之声,几乎同时从斜刺里另一个方向的黑暗中爆发出来!从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猛地射出三四枚速度更快、力道更猛的黑影!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分毫不差地凌空击中了那几支最具威胁、直奔谢珩要害而去的弩箭箭头!

力道之大,竟将那几支弩箭打得瞬间歪斜出去,改变了方向,“夺夺夺夺”地深深钉入了旁边的泥土、木柱或是断墙之中,箭尾兀自剧烈颤动不已!还有两支射偏的弩箭,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带起一阵凉风。

是谁?!!

谢珩扑倒在地,就势狼狈地向旁连续翻滚,险之又险地完全避开了所有弩箭的攻击范围,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惊魂未定,浑身冷汗淋漓,猛地抬头望向暗器射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浓重的、死寂的黑暗,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神乎其技、于电光石火间救他性命的拦截,从未发生过。那个方向的围墙有一个缺口,通往外面复杂的巷道。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甘松混合着草药的味道,一闪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屋内的两人以及院中的守卫显然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连串声响彻底惊动!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充满惊怒的喝骂声从屋内和院中同时传来:“有埋伏!”“外面有人!”“快追!”“别让他跑了!”

谢珩再也顾不上去想那神秘莫测的救援者究竟是谁,是友是敌,又有何目的。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困惑与震惊。他趁着屋内两人尚未冲出、院中守卫被这变故搞得一时失措的极短暂间隙,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甚至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尘土草叶,足尖用尽全力在墙面上连点两下,双手猛地扒住墙头,牙关紧咬,用尽全身力气翻了出去,重重摔落在院外茂密的草丛里,发出一声闷响。

他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和翻涌的气血,爬起来便朝着与谢府相反的方向、河道密布、巷弄如同迷宫般的复杂区域发足狂奔!他能听到身后墙内传来那几人翻墙追出的声音以及愤怒的低吼和咒骂声:“分头追!看清人了吗?!”

谢珩将自己对城南地形的熟悉发挥到了极致,如同慌不择路的猎物,凭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纵横交错、狭窄阴暗的巷弄与无数座小桥之间亡命飞奔,不断地急转弯,利用地形一次次地险险甩开追兵。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时远时近,有好几次几乎逼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却又被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拼死的劲头再次拉开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凌厉的掌风或刀气自身后掠过。

直到在穿过一条极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他早已计算好路线,从一户人家低矮的后院墙头翻越而过),又涉过一段冰冷刺骨的浅浅河道后,身后那如影随形的追赶声终于渐渐消失,被他彻底甩脱。

他不敢大意,又强撑着绕了几个大圈子,最终才敢在一处偏僻的、散发着湿腐气味的石拱桥桥洞里停住脚步。他猛地靠坐在冰冷潮湿的桥壁上,张开嘴,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吸吮着带着河水腥气的冰冷空气。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早已将夜行衣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冰冷黏腻。手脚一阵发软,过度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后,带来的是无尽的后怕与虚脱。

许久,喘息才稍稍平复。桥洞里极其黑暗,只有远处水面反射的极微弱的波光,勉强勾勒出他苍白而紧绷的侧脸轮廓。回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一幕,尤其是那几枚精准得不可思议、于千钧一发之际射落弩箭的暗器……那绝非凡俗手段。

那不是巧合。那手法、那准头、那对时机妙到巅毫的把握……绝非寻常人所能为,甚至不是普通高手能做到的。是谁在暗中窥视?又是谁在暗中出手?是友是敌?为何要救他却又不肯现身?是恰巧路过,还是……一直尾随在他身后?那转瞬即逝的甘松草药气……

一个名字,伴随着那双深不见底、总是在慵懒讥诮与冰冷锐利之间瞬息变换的桃花眼,不受控制地、顽固地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还有他身边那个总是笑眯眯、手指间似乎总在玩转着什么的小厮惊蛰,或是那个沉默寡言、身上总带着药草清香的谷雨……

萧玦……会是他吗?会是他的人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近乎本能地狠狠掐断。怎么可能?自己夜探的是极可能与他相关的秘密巢穴,触发了他(或其同党)布设的致命机关,他手下的人正要杀自己灭口,他怎么可能反过来救自己?这根本毫无逻辑,荒谬绝伦!这无异于玩火**,一旦被朱异或其同党知晓,他这“珍玩疯狗”的下场只怕比死更惨。

可若不是他,那隐藏在建康夜色中,拥有如此可怕身手、又似乎对这一切了若指掌、且会带着那样特殊气味的第三方,又会是谁?其目的究竟何在?是西魏内部的倾轧?还是另一股未知的势力?

无数的疑问、巨大的后怕、以及对那神秘救援者身份的疯狂猜测,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紧紧包裹,几乎令人窒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然在无意之间,踏入了一个怎样深不可测、杀机四伏、迷雾重重的巨大漩涡之中。这漩涡的中心,是朱异,是那奢靡又危险的“聆风苑”,或许还有更高处……而那个名为萧玦的男人,就如同这漩涡中最诡谲难测的一道暗流,神秘莫测,危险致命,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恐惧战栗、又无法抗拒的、想要不顾一切撕裂所有伪装去一探究竟的致命吸引力。这吸引力,甚至掺杂了一丝因那莫名熟悉感而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动。

他在冰冷黑暗的桥洞里蜷缩了良久,直到剧烈的心跳彻底平复,颤抖的手脚恢复力气,才缓缓站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和发髻,尽力抹去所有狼狈的痕迹,努力挺直那根从未弯折的脊梁。然后,如同一个真正的、经历了无数次夜行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出桥洞,朝着乌衣巷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走去。

只是那挺直如竹的背影,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难以磨灭的惊悸、凝重,以及……更加坚定的、破开迷雾的决心。青梧和墨池,怕是又要担忧了。而那座隐藏在青溪里深处的废宅,以及宅中可能存在的密室,已然成为他必须揭开的核心谜团。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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