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与澄手眼通天,早在宫闱深处埋了人,这么大的乱子出来,他的人借着送第一波女眷隐蔽地将消息传给了他。
肖与澄接了消息,立刻晓得是惯坏了的妹妹捅破了天,一面把肖采贞身边的丫鬟婆子全抓来审问近日行动,一面召集谋士商议。
陆云栖给裴昭樱调理身体做了养荣丸,其中有一样药物,宫廷内库都找不到,裴昭樱支了银钱叫陆云栖在市面上看着买。肖采贞得知后,和做过医女的陈婆子一通商议,在香粉中加了相克的罕见香料,预备毒倒裴昭樱。
到时,裴、肖原定的喜事没了,轮到肖采贞去和裴珩结亲,入主后宫。
肖与澄气肖采贞背着他异想天开地轻举妄动,以失察妄言之责,狠狠命人把乱给她出馊主意的陈婆子拖到院中往死了打板子,慌得根本坐不住,怕裴昭樱下了杀招,只恨不能当场杀进宫里,保全妹妹。
他军功卓著后,日发嚣张,乃至剑履上殿,为了妹妹,穿回布衣,忍气吞声解了武器,盼望小皇帝能给他个面子,轻轻揭过,各退一步,不要互相闹得难看不留斡旋余地。
他知道历朝历代不可能有一个皇帝会在夜间将权臣放入宫禁,他愿摆低姿态,苦等一夜,让裴珩在他这处撒了气,就不去为难肖采贞。
终于,日头从云层中穿过,明晖播撒,宫门重开,大太监忙不迭地将肖与澄请进去,带至御书房了。
“陛下,臣妹顽劣,冲撞贵人,臣愿代妹受罚。”
肖与澄无声扫了裴珩一眼,发觉小皇帝还是如同以往,遇事将不安恐惧摆在脸上,行礼多了分底气。
而裴珩提心吊胆了一夜,不敢合眼,生怕眼睛一闭,肖与澄便提剑杀入宫来。
他只见过肖与澄披甲执锐,统领千军的模样,好似天上降下的战神,今日肖与澄只穿布衣,那些光环好像在此刻黯然了下去,裴珩左看右看,喜觉肖与澄到底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是可以战胜的。
帝王尊贵浓艳的山河图之后,站着细听动静的肖泊,他对肖与澄的狡辩有预料,嘲讽地勾了勾唇。
裴珩知道肖泊在,有人与他一同钳制着猛虎,冷眼依照商量的结果,让太监把太医验毒的情况给肖与澄看。
“大司空,朕知你手足情深,可朕何尝与长公主不是如此?长公主被毒害到生死不明,按照律法,朕不牵连肖氏一族,已是开恩了。”
裴珩想动肖与澄,光靠一个肖采贞不够。只能由此博弈,争夺最大利益。
肖与澄也知,咬死了不承认是谋杀:
“陛下明鉴!舍妹是不慎冲撞,闺阁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会故意毒害长公主?无心之失,求陛下与长公主谅解,贵人们若实在心头有气,便将我千刀万剐了解气吧!”
肖泊暗叹:裴珩是想除了肖与澄,但现在还无能为力,这边拿了肖与澄,那边他底下的精兵良将便被逼上梁山反了。
裴珩沉了脸:“难道一句无心之失,可轻轻带过皇姐的切肤之痛?大司空,皇室中人的安危,没到被轻轻揭过的时候,此番是皇姐遇害,朕置之不理,等朕被害,是不是也轻拿轻放了?”
“臣不敢!陛下言重了,陛下深得人心,春秋鼎盛之际,切要避谶。”
肖与澄知道肖采贞的性命他们还不能动,裴珩知道肖与澄还迫害不得他,着眼大局,无从兵戈相向,两人心知肚明,形成诡异的平衡。
没拖多久,裴珩又沉声扔了份折子:
“你可知你妹妹还犯下何等过失?她在宫里把桑学士的孙女打了!打的是姑娘家的脸,等于是把桑学士的颜面置于脚底践踏!桑学士八十岁了,心疼孙女老泪纵横,连夜写了弹劾奏章。这是在皇宫啊!她能在皇宫动手,你是不是也能在皇宫动手?真是给你这哥哥带了好头!”
文官集团的雷霆重压打破了天平的平衡。
这下,肖与澄要应对的不仅是天家之怒,呼吸一滞。
肖泊在屏风之后眯起眼睛无声地笑。
他深谙人性,一步一步囚禁封锁,击溃肖采贞的心理防线,为的就是她方寸大乱,祸上加祸。
有些人只算计到了浅层的利害,肖泊脱身局外,布下棋局,无声中驱赶着人做出对他最有益的行动,谋心为上。
裴珩还没有本事真要了肖采贞的命,大家各自退让,就当成是笔买卖谈了。
肖泊光是望着肖与澄不甚分明的身形,便知晓他此刻是何等倨傲僵持。这对目空一切的兄妹,曾抱起团来在后宅里欺侮他的母亲,又将杀人的毒手伸到了他的妻子身上!
可恨他,暂且还没有羽翼丰满,不能斩草除根。
肖泊笼在锦袍之下的手攥成拳头按捺,盼裴珩稍微能硬气一次,抓住此等良机一步一步蚕食肖与澄的势力。
裴珩经常对着肖与澄发怵。
年岁渐长,裴珩更想要证明的是,他和所有傀儡皇帝都不同!
他硬撑在龙椅上摆谱嗟叹道:
“大司空,你是朕的爱臣重将,是大梁的肱骨之臣,朕要责罚于你,又于心何忍呢?私下里,朕怎样珍视你们兄妹都是舍得的,爱卿何苦闹到台面上惹得朝野不安?桑学士闹得这出,文官纷纷响应,说朕不重惩肖县主,即是踩碎了文人的风骨气节,朕担上这等骂名,岂不是要成了千古暴君?但说皇姐那处,皇姐不是好想与的性子,不论令妹是有心无意,没有明面上的惩罚,皇姐霹雳手段,少不得自行动手收拾了去。留命可以,大司空也得表态,不叫朕难做啊!”
裴珩脑子活泛,前头施压,后头一副推心置腹为人着想的模样,真将一心牵系在妹妹那处的肖与澄唬住了。
倒是肖泊成了三人中最能看清利害的一个,在屏风后暗骂裴珩煽风点火,往裴昭樱身上引火。
肖泊如坠冰窖,与裴昭樱同病相怜起来,他们何其相似,皆是被骨肉亲人弃之不顾的那个。
肖与澄略作沉吟,俯身行了大礼,沉声说: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今年虎贲军的军费,臣自筹一半,以示臣对大梁悔改弥补之心。臣妹那处,万念陛下留她性命了。”
正是国库空虚之时,一半的军费,够裴珩腾出来大展手脚了,裴珩大喜过望,但不能露出喜色,让肖与澄感到买卖吃了亏,便仍绷着脸,教诲一二。
不多时,圣谕传遍六宫:
肖采贞于宫内失仪无状,冲撞主上,累及长公主,褫夺县主封号,着归家反省三月,禁足不出。
下毒之事虽未陈情,但这道谕令下去,加之肖采贞对桑宁蕴大打出手被京中众女亲眼目睹,名声算是毁尽了。
肖采贞哪懂自担一半军费是何等让步,放声大哭着对哥哥告状:
“都怪裴昭樱!都是裴昭樱惹出来的祸事,叫我此次颜面尽失。兄长你是没瞧见她前头的气焰嚣张,让我大庭广众下站着,连个座儿都不给,不是兄长及时相救,我要被她悄摸摸弄死了再见不到哥哥了……”
“乱说话,裴昭樱再吆五喝六的不过是个寸步难行的残废,哪比得上你活蹦乱跳自由自在,她哪里掌控得住你?归家了好好睡一觉,兄长替你守夜,将不开心的统统忘了,日后我们再给他们颜色瞧。”
三言两语,肖与澄把妹妹哄好,搀上马车,大司空府的兵马相护,缓慢稳重,一场灾祸落幕。
肖泊与裴珩客套了两句,直奔撷芳殿。
事情了结,他作为外男不好继续留在宫中不走,大婚前见一面,便少一面了。
遥遥的穿过菱花窗扇,肖泊看裴昭樱已被人搀扶着坐于案前,弱柳扶风,揪着心带快了脚步:
“怎就坐起来了?应当听陆太医的话,多躺躺歇歇,你精神还没恢复好,当心累着。”
裴昭樱身体仔细调养了多日,被一通毒打回了原形,下巴尖尖,好不容易温养长出的二两肉全下去了,弱不胜衣。
她抬腕子挥毫写信,没写几个字,手腕发酸,抬起头仰着对肖泊笑: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怕逾白的性子坐不住,要知会府上一声,叫他们心里有数,先按兵不动,等待良机。还要日夜操练,千防万防,连皇帝亲兵都混进去了外人,我更不能松懈。”
肖泊原是要探上她的腕,好生按摩松骨,让她皮肉舒服些。
一听“逾白”的称呼自她口中吐出,垂了手,眸色暗沉下去,板着脸不与裴昭樱对望。
两人即将成婚,裴昭樱可还从未亲亲热热地唤过他,要么只中规中矩地叫他的名。
果真是亲疏有别吗?她的亲兵统领是亲的,亲相公是不是亲的?
肖泊在这等事上思绪发乱,扯不出一个头来,绷着脸色没有破绽地应,裴昭樱赐座,他才坐下,一等忠臣良将毫不僭越的内敛。
却丢了在病榻前,双手交握的热络。
裴昭樱见他回归冰山玉树的不苟言笑,甚至有些怀疑他们那些絮语是假的,心烦意乱随意给书信做了结尾,吩咐绮罗送出去了。
没了旁人,肖泊总算生出了和裴昭樱亲近无二的安慰,开口讲:
“陛下总算没在肖与澄跟前退缩,立了一回君威,逼着肖与澄自担了虎贲军一半的军费。可惜了,我思来想去,这样的结果有利于大局,却没血债血还,抚慰你遭的罪。”
“有长进就好,慢慢来,陛下立起来,能独当一面,也省了我以后好多麻烦,”话讲着,裴昭樱半靠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黯然失落,“只可惜我是这幅不能自理的模样,否则哪需这么麻烦,我自行就将那肖采贞料理了,管她是谁,以牙还牙。”
一边说着,裴昭樱还把案上写废了的宣纸团成纸团儿,气鼓鼓丢了出去。
闻言,肖泊的心揪着酸胀发痛,一时没有自持控制,手便探上裴昭樱的袖口,轻扯了一下又一下:
“何须自怨自艾?我保证,定能寻到最好的大夫,助你恢复如常,无拘无束。在那之前,我是你的双腿、武器,你想要完成的事情,我都替你做成。”
裴昭樱看他不越雷池半步的安慰,真想反手扣住他的指节,心痒难抑间对他展颜一笑,眉梢上挑:
“肖泊大人断案无私,素有‘冷面阎罗’之称,怎么看这架势,要成为我的私器了?可叫我好生惶恐。”
她自在轻快的笑容,好比春水生花,肖泊替她办事,被她笑嘻嘻摆一道,只觉得眼前绝色佳人生动活泼起来,愈发明媚生辉。
硬对抗着酥麻的悸动,肖泊一板一眼讲:
“夫妻一体,不得不徇私,为你即是为我。”
旖旎无限的话,竟能被他讲得公事公办毫无风情,裴昭樱目瞪口呆,对这天人的性情增加了领教。
看来,她白操心了婚事是否会引得肖泊不快或欢喜,于肖泊而言,无非是换了个地方办差,“驸马”于国于家是个需要他兢兢业业恭谨对待的差事!
裴昭樱涩得捂住了心口。
“可要叫陆太医来瞧?”那处肖泊不好去探情形,忧心着她的一举一动,抛出来句最稳妥的法子。
听得裴昭樱怒上心头。
哪有女儿家拈酸吃醋喊大夫的道理!
裴昭樱一甩袖子:“不许!”
外间一溜排侍立的宫女们唯恐承接怒火,肉眼可见打了一哆嗦,裴昭樱见了,硬扭转了脾气,缓声下旨:
“桑小姐此番受惊了,拨两个人去桑学士府上,奉孤的令,送一瓶玉肌膏、两柄玉如意,好生安抚。这两日撷芳殿上下宫人伺候有功,人人多赏一份月例。”
肖泊忽的偏头认真问她:
“我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内外奔走的功臣了,赏赐可有我的份?殿下要厚此薄彼吗?”
他从一个江逾白开始,乱吃飞醋,哪怕是个在裴昭樱跟前侍候的人,他都犯了孩子气,要拉出来比较长短。
分明没有想要的东西,偏一本正经地讨赏。
所有浮动的心思被裴昭樱的一句笑言击溃——
“好贪心啊肖泊大人,你都要有我了,居然还求别的赏赐,还是好生准备你我大婚吧。”
一句话,点燃了千年寒冰。
裴昭樱是学肖泊的样子,把婚事正经拿出来说,无从知晓肖泊羞赧悸动,从她口中听了这些话,溃不成军。
他,有她……
梦一般的现实。
甜蜜的滋味是可以把人一片一片剐下来浸透的。
肖泊忘了他是怎么谢恩出宫的,不能乐而忘形,一遍一遍梳理着婚仪的细节,在夜深人静处,才喘着粗气,舒展心脏品尝时隔两世的幸福。
裴珩借此,严加整顿手下的人马,将和外人里应外合传递消息的宫人打了板子罚没出去,婚前不宜见人命,克制了又克制不使后宫血流成河,禁卫中有疑之人皆打发遣走,务必保证御前的人只认一个主子。
裴珩大犯了疑心病,怕留裴昭樱在宫中耽搁夜长梦多,尽管她身子未恢复全乎,仍提前了婚期。
为示补偿安抚,裴珩正式下旨,免农商等税,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为长公主大婚祈福。
裴昭樱从宫门中出降那日,肖泊身骑高头大马相迎,红衣随风猎猎,沿途百姓道贺之声不绝。
他恭谨虔诚地等候裴昭樱的轿子出来,虽夫妻二人还没到相见的时候,肖泊亦步亦趋跟在仪同皇后的喜轿边,欢喜恍惚,生了浮生若梦之感。
算上上辈子,这是他第二次迎她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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