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清凉洗去了疲惫,也冲淡了昨夜残留的血腥气。休整过后,三人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下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鸟鸣啁啾,山风习习,一派安宁祥和,仿佛昨夜那场生死搏杀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华玄烬感觉脚步轻快了不少。虽然胸口和手腕的钝痛依旧提醒着他身体的状况,但体内那股涓涓细流般的暖意和变得“听话”的星辉流焰,让他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他忍不住快走几步,与暄时渊并肩而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生机勃勃的山林。
“哎,你说,”华玄烬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暄时渊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促狭,“吴伯刚才捣的那草药,闻着跟青草汁似的,真管用吗?我这手现在倒是不太疼了,是药效还是……”他晃了晃左手腕,璇枢环在衣袖下若隐若现。
暄时渊步伐未乱,侧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华玄烬莫名觉得对方看穿了自己那点“是不是归墟引功劳更大”的小心思。“草木自有其灵性,吴伯久居山林,识得药理。”他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华玄烬耳中,“两者皆有助益。伤筋动骨,还需时日。”
“哦……”华玄烬摸摸鼻子,也不纠结,又兴致勃勃地问,“咱们这是往哪走啊?你说最近的有人烟的地方,是镇子还是村子?人多吗?热闹不?”他像只刚出笼的鸟,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尤其是“人烟”二字,对他这个常年被误解、东躲西藏的人来说,带着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应是小镇。”暄时渊目视前方,语气平稳,“名唤‘清岚’。依山而建,是附近山货药材的集散地,当有客栈与医馆。”
“清岚镇……听着就比那死气沉沉的栖云坳强多了!”华玄烬语气轻快,回头招呼落在后面几步、正小心翼翼避开一块湿滑苔藓的吴伯,“吴伯!快些!咱们去镇上吃顿热乎的!听说集散地吃食多!”
吴伯被点名,有些局促地加快了点脚步,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哎,哎,小哥莫急,老朽这把骨头,走得慢些……”他看了看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个年轻人,尤其是华玄烬那明显轻松了许多的背影,浑浊的眼中满是感慨,“镇子好啊……有人气儿……有烟火味儿……”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悲凉,“栖云坳……以前也有集市的……”
华玄烬脸上的笑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勾起了老人的伤心事。他挠挠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暄时渊脚步未停,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块沉石落入了吴伯心湖的涟漪:“往事已矣。清岚镇,便是新的开始。”他并未回头看吴伯,但那沉稳的语气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让老人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丝。
“对对,新的开始!”华玄烬立刻接上话茬,试图活跃气氛,“吴伯,到了镇上,我请你吃大碗的阳春面!加双份浇头那种!暄……呃,他付钱!”他毫不客气地指了指旁边一脸沉静的暄时渊。
暄时渊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没反驳,算是默认了这份“请客权”。
吴伯被华玄烬这没大没小的直白逗得咧开了缺牙的嘴,脸上的悲戚也冲淡了不少:“使不得使不得……小哥和老大人救命之恩,老朽……”
“救命饭更要吃饱!”华玄烬打断他,笑嘻嘻地,“吃饱了才有力气讨公道嘛!对吧?”他朝暄时渊挤挤眼。
暄时渊没接这个挤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讨公道”这个目标。
山路渐平,脚下的泥土路也渐渐被踩实的土石路取代。空气中的草木清香里,开始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柴火燃烧的淡淡焦味、牲畜的气味、还有……食物的香气!
“到了!肯定到了!”华玄烬眼睛一亮,忍不住快跑几步,冲上一个缓坡。
眼前豁然开朗。
依着山脚,一片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铺展开来,袅袅炊烟从许多屋顶升起,融入青天。一条不算宽阔但还算平整的土路蜿蜒着通向镇子入口,路两旁能看到零星的菜地和围着篱笆的农舍。远远的,能听到隐约的人声、犬吠,还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传来。
清岚镇,到了。
镇口没有城墙,只有一道简陋的木牌坊,上面挂着块饱经风霜的匾额,字迹有些模糊,勉强能认出“清岚”二字。进出的行人不多,大多是背着竹篓的山民或挑着担子的货郎,神情朴实,步履匆匆。
三人一进镇子,立刻引来了不少目光。暄时渊一身素白,气质清冷出尘,即便脸色苍白也难掩风姿;华玄烬虽然穿着普通黑衣,但眉宇间那股蓬勃的生气和手腕上隐隐透着微光的奇异环饰(他下意识用袖子遮了遮),也显得与众不同;再加上一个衣着破旧、满脸风霜、眼神怯生生的吴伯,这组合实在有些扎眼。
华玄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暄时渊身边靠了靠,低声嘟囔:“看什么看,没见过逃难的啊……”
暄时渊倒是神色如常,目光平静地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杂货铺、山货行、铁匠铺……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一家挂着“陈记面馆”布幡的小店上。店门口支着大锅,热气腾腾,面香扑鼻。
“先吃点东西。”暄时渊言简意赅,径直朝面馆走去。
华玄烬立刻跟上,肚子很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惹得他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吴伯则紧张地跟在最后,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这个对他而言过于“繁华”的小镇,双手紧紧抓着衣角。
面馆不大,只摆着四五张油腻腻的木桌。此刻不是饭点,只有零星两三个客人。掌柜的是个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大叔,正拿着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桌子。
“掌柜的,三碗阳春面。”华玄烬一进门就扬声招呼,声音里带着终于能吃到热食的雀跃,很自然地拉开凳子坐下,又招呼吴伯,“吴伯,坐这儿!”
胖掌柜抬眼一看这三人组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生意人的本能让他立刻堆起笑容:“好嘞!三位客官稍等!阳春面三碗!加不加浇头?有卤豆干、笋干肉丝……”
“加!都加!”华玄烬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特别是肉丝!多放点!”说完才想起付钱的不是自己,赶紧看向暄时渊,嘿嘿一笑,“那个……行吧?”
暄时渊在他对面坐下,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坐在什么雅座,而不是油腻的小面馆。他对着掌柜微微颔首:“有劳。”
胖掌柜应了一声,麻利地朝后厨喊话去了。
很快,三大碗热气腾腾、汤清面白、飘着翠绿葱花和诱人油花的面条就端了上来。华玄烬那碗果然堆了不少笋干肉丝。他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吹了吹热气,吸溜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却满足地眯起眼:“唔!香!真香!好久没吃到这么像样的面了!”他吃得毫无形象,呼噜呼噜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店里格外清晰。
吴伯则显得拘谨许多,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先看了看暄时渊,见对方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才敢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有些笨拙,显然很久没在这样“正式”的地方用餐了。他看着碗里实实在在的面条和浇头,眼眶又有些发红,默默低头吃着。
暄时渊吃得最斯文,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他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看向正在和面条“奋战”的华玄烬,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对方听清:“慢点。伤未愈,忌急食。”
华玄烬动作一顿,嘴里还塞着面条,含糊地“唔”了一声,果然放慢了速度,只是眼睛还盯着碗里的肉丝,像只护食的小兽。
暄时渊的目光又转向有些局促不安的吴伯:“老人家,味道可还习惯?”
吴伯连忙放下筷子,有些受宠若惊:“习惯,习惯!好得很!比老朽自己做的好吃多了!多谢大人……”
“不必拘礼。”暄时渊打断他,语气平和,“食不言,安心用饭便是。”
吴伯这才稍稍放松,继续低头吃面,只是动作自然了许多。
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下肚,驱散了山间的寒气,也熨帖了疲惫的身心。华玄烬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拍了拍肚子:“舒坦!”他看向暄时渊,眼神亮晶晶的,“接下来呢?找客栈?还是……打听消息?”
暄时渊用一方素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与这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又奇异地和谐。他看向面馆掌柜,那胖掌柜刚给另一桌客人结完账。
“掌柜的,”暄时渊的声音温和有礼,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叨扰了。请问这清岚镇上,可有一位姓柳的先生?或是……售卖特殊药材、懂些古方调理的店家?”
胖掌柜正数着铜板,闻言抬头,仔细打量了暄时渊几眼,又看了看他身边气质迥异的华玄烬和吴伯,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姓柳的先生?镇西头倒是有个柳夫子,教娃娃们认字的。至于懂古方药材的……”他摇摇头,“咱们这小地方,药材行倒是有两家,都是收山货的粗人,懂什么古方调理啊。客官要找懂行的,怕是得去大点的城……”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一直闷头吃面、穿着短打像是脚夫模样的汉子抬起头,抹了把嘴,插话道:“哎,掌柜的,你忘了?镇子东头,挨着后山那片老竹林边上,不是新搬来一户人家?当家的好像是个外乡来的读书人,听说懂些医理,还种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花草,看着不像本地人,挺……挺特别的。”汉子说着,还朝东边努了努嘴。
暄时渊眸光微动,拱手道:“多谢二位指点。”他起身,示意华玄烬和吴伯该走了。
华玄烬立刻站起来,还不忘对掌柜和那脚夫汉子咧嘴一笑:“谢啦!面很好吃!”他顺手帮吴伯拉开了凳子。
走出面馆,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街道上行人多了些,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市井气息。华玄烬深吸一口带着食物香和烟火气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镇东头,老竹林边上……”华玄烬念叨着刚才的信息,看向暄时渊,“你觉得会是灵枢院的人吗?还是……”他压低声音,“引星阁的探子?”
暄时渊的目光投向镇子东边,那里隐约可见一片葱郁的竹林轮廓。“是或不是,一看便知。”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先安顿吴伯,再寻此人。”
“好嘞!”华玄烬应得干脆,转头对还有些茫然的吴伯说,“吴伯,听见没?先给你找个舒服地方落脚!走,咱们找客栈去!”他自然地扶了一下老人的胳膊,带着他融入这喧闹而充满生机的市井人流中。
暄时渊跟在后面,看着华玄烬那恢复了活力、甚至有些过分活跃的背影,又感受着手腕上璇枢环传来的、与归墟引隐隐相连的温润暖流,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暖意。这烟火人间,嘈杂却也真实。而身边这个少年,像一颗投入潭水的星子,搅动了沉寂,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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