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岚镇的烟火气如同暖流，缓缓浸润着三人疲惫的身心。暄时渊那句“他付钱”的默认，让华玄烬彻底放开了手脚，扶着还有些局促的吴伯，一路走一路看，眼睛亮晶晶的，活像个初次赶集的乡下小子。街边刚出锅的芝麻烧饼香气、铁匠铺叮当打铁的节奏、甚至妇人叉腰骂街的鲜活劲儿，都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哎，你看那糖画！”华玄烬扯了扯暄时渊的袖子，指着路边一个吹糖人的小摊，金黄的糖稀在小贩手里变幻出各种鸟兽形状，“像不像你上次用符箓凝的那只冰雀？就是胖了点……”
暄时渊顺着他手指瞥了一眼，那糖画鸟确实圆滚滚的，与冰雀的清冷灵动相去甚远。他收回目光，淡淡评价：“形似三分，神韵全无。且……太甜。”最后两个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
“甜才好吃嘛！”华玄烬咂咂嘴，又遗憾地摸摸空空的口袋，“可惜刚吃饱面，没肚子装了。”他转头对吴伯说，“吴伯，等下安顿好了，我请你吃这个！”
吴伯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哥，老朽牙口不行了，啃不动糖……”
“那就买朵花！糖画的花总啃得动吧？”华玄烬兴致不减。
暄时渊听着身后两人关于“啃花”的讨论，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目光扫过街边招牌，最终落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悦来居”。
“就这里吧。”暄时渊停下脚步，对吴伯道，“老人家，您先在此安顿，我与玄烬去寻那镇东的医者，晚些再回。”
吴伯看着客栈还算气派的门脸，有些不安：“大人，这……这地方看着贵气，老朽……”
“无妨。”暄时渊语气平和却不容置喙，“安心住下，养好精神。掌柜的，”他转向迎出来的店小二，“开一间上房，备好热水，这位老人家需要好好休息。”
店小二见暄时渊气度不凡，华玄烬虽然穿着普通但精神头十足，吴伯虽老迈却也不像流民，连忙殷勤应下。
安顿好吴伯，看着他被小二引着进了客栈，华玄烬才松了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一截。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璇枢环处传来温润的暖意，提醒着他与身边人奇妙的共生状态。
“走吧，镇东头，老竹林！”华玄烬精神抖擞，当先迈步，“让我带路！保证比找吃的快！”
暄时渊不置可否，缓步跟上。清岚镇不大，但巷道曲折，华玄烬凭着刚才在面馆听来的模糊方向感，七拐八绕，穿街过巷，越走越觉得周围房屋稀疏，人声渐远。
“奇怪，刚才还看到那片竹林的尖尖……”华玄烬站在一个岔路口，左边是条窄巷，右边是条更窄的、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他挠挠头，努力回忆，“好像……是往左？不对，我记得那脚夫是朝这边努嘴的……”他指着右边。
暄时渊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也不催促，只是目光扫过周围环境，又抬头望了望远处那片始终在视线边缘、却似乎并未靠近多少的翠绿竹梢。
“啊！肯定是这边！”华玄烬一拍大腿，信心满满地朝右边那条青苔小路走去，“你看这路，多有古意！医者嘛，都喜欢清幽的地方！”
暄时渊抬步跟上。小路幽深，两旁是高大的院墙，墙角生着茂密的蕨类植物，湿气渐重。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方豁然开朗——却是一个小小的死水池塘，几片残荷漂在水面，显然不是目的地。
华玄烬：“……”
他僵在原地，看着那汪死水，脸上得意的笑容凝固了。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暄时渊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池塘，语气平淡无波：“‘古意’是有了。‘清幽’也足够。可惜，竹子在……那边。”他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指向了两人来时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岔路口的左边那条巷子。
华玄烬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梗着脖子强辩：“我……我这是战略性迂回！熟悉一下镇子环境嘛！你看，我们不就知道这儿有个池塘了？万一……万一以后需要水呢？”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嘟囔。
“嗯。”暄时渊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熟悉环境，甚好。只是下次‘迂回’，烦请提前告知，免得在下以为华向导要效仿屈子投水，以谢带错路之过。”他一本正经地说完，转身便朝着正确的方向走去。
“喂！谁要投水了！”华玄烬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追上去，嘴里还不服输，“我那是……那是考验你的方向感！对，考验！看你跟不跟得上！”
“幸而在下方向感尚可，未被‘考验’至池塘深处。”暄时渊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却字字精准地戳在华玄烬的“痛处”。
“你这人……嘴怎么这么毒！”华玄烬气结，几步抢到他前面，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亏我还流了那么多血救你！”
暄时渊被撞得身形微晃，侧过头看他，深潭般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救命之恩，自当铭记。只是恩公带路之恩，同样……刻骨铭心。”他把“刻骨铭心”四个字咬得清晰又缓慢。
华玄烬被他这带着笑意的揶揄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他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哼！等会儿见了那医者，我就说你虐待伤员，连糖画都不给买……”
这次，身后清晰地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华玄烬脚步一顿，猛地回头。只见暄时渊已收敛了笑意，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声笑只是错觉。但华玄烬分明看到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春冰初融般的柔和光晕。
“看什么？”暄时渊挑眉。
“看你……好看！行了吧！”华玄烬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耳根却有点发热，赶紧转过头去，心里嘀咕：这人笑起来……还挺要命的。比不笑的时候吓人多了！
有了正确的方向，路途变得顺畅。越往镇东走，人烟越少，空气愈发清新，带着竹叶特有的清苦香气。终于，一片茂密苍翠的竹林出现在眼前。竹影婆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层叠的竹叶，在地上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竹林边缘，果然隐约可见一圈竹篱，围着一间白墙灰瓦的雅致小屋。
小屋清幽，与镇上的烟火气截然不同。篱笆上爬着些不知名的藤蔓，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屋前空地上，用竹筒引来的山泉水汩汩流入一个小石槽，旁边开辟了几方小小的药圃，种着些形态奇特的草木，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就是这儿了？”华玄烬压低声音，刚才的嬉闹神色收敛了不少，带着一丝好奇和警惕，“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是不知道里面住的是神仙还是……怪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腕的璇枢环。
暄时渊的目光落在药圃中几株罕见药草上，又扫过那引水的精巧竹筒，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是懂行之人。”他缓步上前，停在竹篱笆门外，并未贸然闯入，只是提高了些声音，清朗温润，如同玉石相击：
“叨扰了。请问主人家可在？晚辈暄时渊，携友华玄烬，有事相询。”
竹林寂静，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石槽里流水的叮咚声回应。
华玄烬屏息凝神，感觉手腕上的璇枢环似乎微微温热了一瞬，与腰间的归墟引产生了一丝极微弱的共鸣。他看向暄时渊，对方也正微微侧首，眼神交汇间，彼此都读懂了那份无声的确认——此地灵气流转，果然有异。
竹屋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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