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岚镇的烟火气,在午后的暖阳里显得格外慵懒而真实。叫卖声、谈笑声、鸡鸣狗吠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名为“活着”的网。华玄烬从柳先生的竹庐出来,那点关于“深潭活水”和“玉石俱焚”的沉重念头,就被这喧腾的市井气息冲得七零八落,像阳光下的露珠,转眼蒸发得无影无踪。此刻,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金灿灿、甜丝丝的目标——糖画!
“快快快!就是前面那个摊子!”华玄烬眼睛放光,指着不远处一个支着草靶子、熬着糖稀的小摊,如同饿了三天的狼崽看见了肥羊。他下意识想跑,刚迈开腿,胸口和左腕的钝痛就让他“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动作瞬间僵住,龇牙咧嘴。
暄时渊不紧不慢地踱到他身侧,声音四平八稳:“恩公,医嘱‘忌动筋骨’。”那“恩公”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点揶揄的意味。
华玄烬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啰嗦!走走走,慢点走总行了吧!”他放慢脚步,但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糖画摊张望,嘴里还念叨,“我要个最大的龙!张牙舞爪那种!哎,你说龙是几个爪来着?五个?四个?算了不管了,让老板画威风点就行!”
两人来到摊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正用一把小巧的铜勺舀起金黄的糖稀,手腕灵活地抖动着,在光滑的石板上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公鸡。旁边围了几个流着鼻涕、眼巴巴看着的小孩。
“老板!来个大的!要龙!最威风的那种!”华玄烬一马当先,声音洪亮,引得旁边小孩纷纷侧目。
老头抬起头,笑眯眯地:“好嘞!客官稍等,这只‘金鸡报晓’马上就好!龙嘛……得费点功夫!”他手上动作不停,糖丝飞舞,公鸡的尾羽根根分明。
暄时渊站在华玄烬身后半步,身姿挺拔,气质清冷,与这闹哄哄的糖画摊格格不入。他目光扫过摊子上插着的成品:蝴蝶、兔子、小鱼、猴子……个个晶莹剔透。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捏着一个刚买的、画得有点歪的小鸟糖画,正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舌头舔着,小脸上满是幸福。暄时渊的目光在那小鸟糖画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下眉梢。
“老板,您这手艺真绝了!”华玄烬看着石板上渐渐成型的巨龙,由衷赞叹,“比……咳,比我见过的某些冰雕强多了!”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暄时渊一眼。
暄时渊恍若未闻,目光平静地投向街对面一个卖竹编筐篓的摊位。
“哈哈,小老儿混口饭吃罢了!”老头乐呵呵的,手下不停,糖稀勾勒出龙爪,“客官您二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打哪来啊?这年头,能吃得下这么大个糖龙的可不多见!”
“山里来的!”华玄烬随口答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逐渐成型的糖龙,“老板,糖稀多放点!要厚实!吃着过瘾!”
“好嘞!保管让您吃得满嘴甜!”老头应着,手上糖稀果然又加厚了一层。
这时,旁边那个舔小鸟糖画的小女孩,大概是糖画太大,小手拿不稳,又或者看得太入神,“啪嗒”一声,小鸟的脑袋连着半边翅膀掉在了地上!小女孩一愣,看着地上摔碎的糖块,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哎呀!我的小鸟!呜呜呜……”哭声嘹亮,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小女孩的娘亲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妇人,连忙蹲下身哄:“囡囡不哭不哭,掉了就掉了,娘再给你买个小的……”
“不要小的!就要我的小鸟!呜呜……”小女孩哭得更伤心了,小手指着地上的碎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华玄烬看着地上那摊碎糖,又看看哭得伤心的小女孩,再看看自己马上要到手的威风大糖龙,心里那点“独乐乐”的小得意瞬间烟消云散。他抓了抓后脑勺,有点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暄时渊。
暄时渊也正看着那哭泣的小女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哭声,在这喧闹的市集里,显得格外刺耳和……鲜活。
华玄烬突然灵光一闪,对着糖画摊老板喊道:“老板!那个……我的龙,能不能……分她一个爪子?呃,或者……尾巴尖儿也行?”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傻,那么大一条龙,分个爪子尾巴尖儿给小姑娘?这算什么?
老板和那妇人都是一愣。小女孩也暂时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看向华玄烬,大眼睛里还含着泪花。
暄时渊却在这时,极其自然地走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给了糖画摊老板,声音清润温和:“烦劳老丈,再画一只小鸟,给这位小姑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摊上插着的糖画,“要……胖一点的。”
华玄烬:“……” 胖一点的?他猛地想起自己在面馆里关于暄时渊符箓冰雀和糖画胖鸟的吐槽!这家伙!记仇!
糖画摊老板立刻眉开眼笑:“哎哟!这位公子心善!好嘞!马上就好!囡囡别哭了,这位好看的公子送你一只新的小鸟!胖乎乎的,更可爱!”
小女孩的娘亲也连忙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囡囡,快谢谢公子!”
小女孩看着暄时渊清冷俊逸的脸,又看看他递过来的铜钱,似乎有点害怕,往娘亲身后缩了缩,小声嗫嚅着:“谢……谢谢……胖哥哥……”
华玄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胖哥哥?哈哈哈!这称呼绝了!
暄时渊递钱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面不改色地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那清冷的耳廓,似乎微微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老板手脚麻利,很快,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胖头小鸟糖画就递到了小女孩手里。小女孩破涕为笑,宝贝似的捧着,再也不敢舔了,生怕又摔了,只是甜甜地对暄时渊说:“谢谢胖哥哥!”这次声音大了点。
暄时渊:“……不必。”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几分。
华玄烬在一旁憋笑憋得肚子疼,还得强装正经。终于,他的威风糖龙也画好了。老头用一根长长的竹签粘好,递给他。那龙果然张牙舞爪,糖稀厚实,金光闪闪,分量十足!
“哇!好!”华玄烬心满意足地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看,龙须都根根分明。他迫不及待地张嘴就想去咬那最威风的龙角。
“等等。”暄时渊的声音幽幽传来。
华玄烬动作顿住,疑惑地看他:“干嘛?付钱的是你,吃糖的是我,天经地义!”
暄时渊却从袖中又摸出几枚铜钱,递给老板:“再要一个。”
“啊?”华玄烬和老板都愣住了。
“要什么?”老板问。
暄时渊的目光在摊子上琳琅满目的糖画上扫过,蝴蝶太花哨,兔子太温顺,小鱼……太普通。最终,他的视线落回那只刚画好的、圆滚滚的胖鸟糖画样品上,抬手指了指,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它。”
华玄烬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看看暄时渊那张清心寡欲、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再看看那只傻乎乎的胖鸟糖画,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人……居然也好这口?还点名要胖的?!
老板也是个人精,立刻笑呵呵地应道:“好嘞!公子有眼光!这胖鸟看着喜庆!福气!” 手下飞快,又一只圆滚滚的胖头小鸟出炉,粘好竹签,恭敬地递给暄时渊。
暄时渊面无表情地接过来,那晶莹剔透、憨态可掬的胖鸟糖画,被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莫名和谐的对比。他举到眼前,似乎在认真端详这只“福气”的胖鸟,阳光透过糖稀,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华玄烬终于忍不住了,一手举着自己的大糖龙,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胖哥哥……哈哈……胖鸟……哈哈哈……暄时渊!你……你居然也好这口!还……还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哈哈哈……”
暄时渊举着糖画,淡淡地瞥了一眼笑得毫无形象的华玄烬,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胖鸟,语气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笑什么?研究一下形态差异,不行?”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堵住某些人的嘴。”
说完,他竟真的抬起手,对着那胖鸟圆滚滚的脑袋,极其斯文、极其优雅地……轻轻咬下了一小口!糖稀碎裂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他慢条斯理的咀嚼。
华玄烬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暄时渊面不改色地吃着糖画,那清冷出尘的模样和甜腻的糖画形成巨大反差,冲击力十足!
“你……你真吃啊?!”华玄烬感觉世界都玄幻了。
暄时渊咽下口中的糖,舌尖似乎极快地舔了一下唇角残留的一点糖渍,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看着华玄烬震惊的脸,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恶劣的得意:
“糖画买来,不就是为了吃的?”他晃了晃手里缺了个小脑袋的胖鸟,一本正经地说,“味道尚可。就是……确实太甜了些。”最后半句,带着点微妙的嫌弃,却和他刚刚咬下去的动作形成了绝妙的反差。
华玄烬彻底服气了。他看看自己手里威风凛凛的大糖龙,再看看暄时渊手里那只傻乎乎、缺了脑袋的胖鸟,突然觉得自己这龙好像也没那么香了。他学着暄时渊的样子,也对着龙角咬了一大口!咔嚓!糖屑飞溅!
“唔!甜!真甜!”华玄烬含糊不清地喊着,故意夸张地咀嚼,试图找回场子。甜腻的糖稀粘在牙齿上,黏糊糊的,他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
两人就这么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一个举着缺头胖鸟吃得一脸沉静(如果忽略他偶尔蹙眉嫌弃“太甜”的表情),一个举着张牙舞爪的糖龙啃得毫无形象、嘴角沾着糖屑。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旁边是吆喝的摊贩,是牵着孩子走过的妇人,是扛着货物的脚夫,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食物香气和牲畜味道。
吴伯不知何时也寻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看着阳光下那两个并肩而立、一个清冷如月、一个热烈如阳的年轻人,一个在斯文地啃着傻鸟,一个在豪迈地撕咬着龙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舒心的笑容。这烟火人间,真好。
华玄烬舔掉嘴角最后一点糖屑,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看着暄时渊手里那只还剩大半个身子的胖鸟,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凑过去:
“哎,暄时渊,你这胖鸟……分我个翅膀尝尝呗?我这龙尾巴给你啃?” 他晃了晃自己那根被啃得七零八落的龙尾巴。
暄时渊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胖鸟糖画举高了些,避开了华玄烬伸过来的爪子,语气带着点嫌弃:
“免了。你的龙尾,杀气太重,怕崩了我的牙。”他看了看天色,“走了。回春堂换药,再给吴伯买身干净的衣裳。”
他转身,举着那半只晶莹的胖鸟,步履沉稳地汇入人流。阳光落在他素白的衣袂上,落在那只傻乎乎的糖鸟上,竟莫名添了几分……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气。
华玄烬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里残破的龙,嘿嘿一笑,连忙跟上,嘴里还在嚷嚷:“喂!等等我!小气!就尝一口嘛!胖哥哥——!”
前方那个清冷的背影,脚步似乎微微踉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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