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将林间湿漉漉的枝叶染成一片柔和的金绿。鸟鸣清脆,在昨夜的雨水洗刷过的清新空气中格外悦耳。华玄烬跟在暄时渊身后半步,脚步踩在铺满松针和落叶的湿润小径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夜奔逃的疲惫和紧绷感,竟在这宁静的晨光里悄然褪去不少。
他悄悄活动了一下左腕。璇枢环安安稳稳地贴着皮肤,只有极细微的温热感传来,再没有那令人心悸的嗡鸣和灼痛。体内的灵光流焰,虽依旧如溪水般奔流不息,却温顺得不可思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过,循着某种舒缓的韵律脉动。这种平静……是真实的,是持续的。他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身前那抹沉静的白影。
暄时渊步履从容,青竹伞已收起,负在身后。他身形挺拔,行走间衣袂拂过沾着露珠的草叶,却片尘不沾。周身那肉眼不可见的灵光流焰,依旧保持着昨夜那种近乎凝滞的、星河缓流般的奇异状态,无声地在他身周丈许范围内形成一个稳定而温和的“场”。华玄烬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自己在这个“场”内,那令人发疯的痛楚便如同被封印般蛰伏着。
“看路。”清泠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不低。
华玄烬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光顾着看人,脚尖差点绊上一块凸起的树根。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赶紧低头看路,脸上却有些微热。这人的感知……也太敏锐了。
沉默继续流淌。只有脚步声、鸟鸣声和风吹过林梢的簌簌声。华玄烬向来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这种静默让他浑身不自在,像有无数小虫在爬。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凝固的空气:“那个……暄时渊?我们这是往哪走?”
“西。”暄时渊言简意赅。
“……西边有什么?”
“气运异动。”暄时渊的脚步并未停顿,目光投向林间雾气弥漫的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捕捉到常人无法察觉的轨迹,“三日前的‘灵潮汐’记录,此地西向三百里,有异常汇聚点,疑为乱流前兆。”
灵潮汐?记录?华玄烬听得有些懵。他只知道气运乱流来了会倒霉,会引发风暴或者奇奇怪怪的事,但从未想过还有人专门记录这些,甚至能预测?这完全超出了他被追捕、被当作“灾星”的认知范围。他张了张嘴,想问,又觉得对方可能懒得解释太多。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咕噜”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林间的静谧。
声音的来源,是华玄烬的肚子。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袭来,像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胃袋。从昨夜被追捕到现在,滴水未进,方才精神紧绷尚不觉得,此刻心神稍安,身体立刻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华玄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猛地捂住肚子,试图把那丢人的声音摁回去。
暄时渊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沉静的目光在华玄烬窘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按着肚子的手。那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随即,他目光投向路旁。
那里,几株矮小的灌木正安静地生长,枝头挂着一串串饱满的、深紫色的浆果,表皮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晨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果子不大,但颜色纯正,散发着一股清甜微酸的气息。
暄时渊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摘下几颗最饱满的果子,并未见他如何清洗,只是指尖在那深紫色的果皮上极其轻微地拂过,仿佛带走了什么看不见的尘埃。他摊开手掌,几枚浆果安静地躺在他干净的掌心,递到华玄烬面前。
“林间野果,名‘紫露’,可食。”
声音依旧平静,仿佛递过去的只是几颗石子。
华玄烬愣了一下,看着那几枚水灵灵的果子,又看看暄时渊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窘迫涌上心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
浆果入口,果皮微韧,牙齿轻轻一磕,酸甜清冽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带着山野特有的纯净气息,瞬间抚平了胃里的焦灼。他忍不住又飞快地塞了两颗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嘟囔:“……谢谢。”
暄时渊没说什么,只是自己也摘了一颗,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他的吃相极其斯文,仿佛不是在啃野果,而是在品鉴什么珍馐。华玄烬看着他细嚼慢咽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狼吞虎咽的架势,心里那点窘迫又冒了出来,吃东西的速度也不自觉地慢了几分。
“慢些吃,”暄时渊咽下口中的果肉,目光落在华玄烬左腕的璇枢环上,语气平淡地提醒,“剧烈动作或情绪大幅起伏,易扰动体内气运平衡。” 他顿了顿,补充道,“饥饿,亦算其一。”
华玄烬咀嚼的动作僵住了。原来……连饿肚子都可能刺激到那该死的气运?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璇枢环,感受着其下温顺流淌的力量,对眼前这个能轻易道破他所有“痛点”的人,生出一种复杂的敬畏。他默默放慢了吞咽的速度,学着对方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几颗浆果下肚,虽不能饱腹,却也缓解了最急切的饥饿感。两人重新上路。
阳光渐炽,驱散了林间的薄雾。暄时渊似乎对这片山林颇为熟悉,带着华玄烬避开崎岖难行之处,沿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兽径前行。华玄烬跟在后面,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地,少年的天性便按捺不住。他看到一只拖着蓬松大尾巴的松鼠闪电般窜过枝头,忍不住“咦”了一声;发现一丛开得奇异的、花瓣如同蓝色火焰般跳跃的野花,又凑近了好奇地打量。
“这是什么花?”他忍不住回头问。
“幽焰兰。”暄时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脚步未停,“气运丰沛之地偶见,花瓣能引燃微弱灵火,温度不高。”
华玄烬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想去碰那跳动的蓝色花瓣,指尖刚触及,一缕微弱的、几乎没有热度的蓝色火苗便倏地窜起,缠绕上他的指尖,如同有生命的精灵,带来一丝奇异的麻痒感。他新奇地甩了甩手,火苗便消散了。
“真有意思!”他眼中闪着光,追上去几步,和暄时渊并肩走着,话匣子也打开了,“我以前被追得满山跑,从没停下来看过这些……哎,你说,那些引星阁的人,还会追来吗?”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靠山般的底气。
“此地已出引星阁常驻势力范围。”暄时渊目视前方,声音平稳,“他们昨夜受挫,短期未必敢深入。”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你被引星阁追捕,只因‘气运汇聚’?”
华玄烬脸上的新奇之色瞬间褪去,浮上一层阴霾。他抿了抿唇,沉默了几息,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点干涩:“……不止。大概半年前,我在一个小镇附近……第一次完全失控。璇枢环掉了,体内的东西……彻底暴走了。” 他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混乱的景象,“气运乱流……凭空刮起怪风,掀翻了货摊,卷起的碎石砸伤了人……镇子外的一小片树林,莫名其妙枯死了……像被抽干了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他们都看见了……都说是‘灾星’引来的祸事。引星阁的人来得最快,说我是罕见的‘**引子’,想把我抓回去‘研究’……呵,不过是看中我这身能引来气运的皮囊罢了。” 自嘲和愤懑在他眼中交织,“我拼命逃了,也重新找到了璇枢环,但……‘灾星’的名头,算是彻底坐实了。无论到哪里,只要不小心泄露一点气息,或者运气不好碰到乱流……麻烦就跟着来。”
他停下脚步,看着暄时渊沉静的侧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盼:“只有你……只有靠近你的时候,它才会这么安静。你……真的能帮我?”
暄时渊也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华玄烬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体内奔流的灵光流焰和灵魂深处的惶恐。
“气运汇聚,非罪。”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乱流起,或因失衡,或因外力引动。你体质特殊,恰似漩涡中心,易引动周遭气运变化,却非根源。”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的归墟引玉坠,玉坠表面温润的光泽似乎流转了一下。“我能为你提供暂时的‘静滞’,压制流焰躁动。但要真正掌控它,使其不再因外因而轻易失控,根源在于你自身对气运的理解与引导。” 他看着华玄烬骤然亮起的眼睛,话锋沉稳依旧,“非朝夕之功,需循序渐进。你,可愿学?”
“学!” 华玄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了几分,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芒,如同被点亮的火炬,“我愿意学!只要能不再失控,不再被当作灾星……让我做什么都行!” 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渴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不在乎艰难,只要能抓住这唯一的希望!
暄时渊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似乎透过少年此刻的激动,看到了更深的东西。他并未多言,只是转身,继续沿着小径前行。
“跟上。”
华玄烬用力抹了一把脸,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快步追了上去。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林间小径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斑。他踩在暄时渊踏过的足迹上,每一步都感觉比之前更踏实了几分。前方是未知的旅程,是探寻气运乱流的根源,也是他掌控自身命运的起点。
林间光影流转,虫鸣唧唧。行至午后,地势渐低,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出现在前方,泠泠水声打破了林间的静谧。涧水不深,仅没过脚踝,水底铺满了圆润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光泽。对岸,山势重新拔起,林木葱茏。
“在此稍歇。”暄时渊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涧水,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华玄烬早已走得口干舌燥,闻言立刻奔向水边,掬起一捧清冽的山泉水就往脸上扑,清凉的感觉让他舒服得喟叹一声。他索性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踏入沁凉的溪水中,踩着光滑的石头,低头寻找着水底是否有鱼虾。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竹笛被骤然掐断的尖啸声,从对岸的密林中突兀地传来!
声音极其短促,却带着一种撕裂空气般的锐利感,瞬间刺破了山涧的宁静。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沉闷的撞击声!
华玄烬猛地抬起头,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他本能地看向暄时渊。
只见暄时渊原本沉静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投向对岸的密林深处。他周身那原本温和流淌的灵光流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流速骤然变得迟滞而凝重,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沉静力场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连涧边飞舞的几只蜻蜓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半空,翅膀扇动的频率变得肉眼可见的缓慢!
“气运乱流!”华玄烬失声叫道,他体内的灵光流焰也仿佛受到刺激,不安地躁动起来,引得腕上的璇枢环发出低微的嗡鸣。那感觉他太熟悉了——混乱、狂躁、带着毁灭的气息!就在对岸!
“呆在水里,别动。”暄时渊的声音低沉而迅疾,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他平日的清冷截然不同。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如一道白色的轻烟,足尖在几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上轻点,瞬息间便已掠过数丈宽的涧水,稳稳落在对岸!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华玄烬的视觉捕捉,只留下那道沉静力场在身后短暂地扭曲了一下空气。
华玄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僵在沁凉的溪水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暄时渊毫不犹豫冲入那片未知混乱的身影,一股强烈的冲动在胸中翻涌——他想跟上去!他不是累赘!他的星璇之力,在暄时渊的领域里,可以成为破局的武器!
就在他咬紧牙关,准备不管不顾冲过去时,对岸的密林中,变故陡生!
一声凄厉的、非人般的嘶吼骤然炸响!伴随着嘶吼,一股混乱的、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气流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猛地从林中喷薄而出!所过之处,树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折断、扭曲,枝叶瞬间枯黄凋零!几只惊飞的鸟雀被卷入其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几蓬黯淡的血雾和飞散的羽毛!
那混乱的气流如同咆哮的巨兽,直扑向刚刚落地的暄时渊!速度之快,威势之猛,仿佛要将那道白色的身影彻底吞噬!
“小心——!”华玄烬目眦欲裂,嘶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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