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镇岳宗弟子，在最初的惊恐尖叫后，如同惊弓之鸟，手忙脚乱地抬起重伤昏迷的同伴，连滚爬爬地后退，目光死死锁在华玄烬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憎恶，仿佛他是什么瘟疫之源。他们甚至不敢再看暄时渊一眼，生怕这能与乱流抗衡的神秘人也会突然发难。
“快走！回禀宗门！”机灵些的弟子声音发颤，拖着同伴踉跄着消失在狼藉的林木深处，只留下几道仓惶逃窜的背影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敌意。
林间只剩下断折的树木，翻起的泥土，以及……沉默对峙的两人。
风穿过断裂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暄时渊缓缓转过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方才平息乱流、祛除煞气的消耗显然极大，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额角细密的汗珠在透过枝叶的斑驳光线下异常清晰。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如寒潭，不起波澜。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华玄烬脸上，看着少年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愤怒、委屈、受伤，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
“不是我！”华玄烬终于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带着破碎的颤音，像一头受伤后被迫呲牙的小兽，“你看到了！乱流爆发的时候，我还在水里！我……”他想说“我还帮了你”，可那话堵在喉咙口，在那声“灾星”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暄时渊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着，目光掠过华玄烬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落在他紧攥着、指节已然泛白的左腕上。那细微的、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加剧的嗡鸣，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的归墟引玉坠。玉坠表面温润依旧，只是那青白色的光晕，此刻显得异常黯淡，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余烬。
“我知道。”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沙哑，却清晰地盖过了林间的风声和璇枢环的嗡鸣。
华玄烬的呼吸猛地一窒。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愕然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暄时渊。
“乱流核心，在林中深处。”暄时渊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爆发之前，已有微弱征兆，引动地脉煞气上涌。你，”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华玄烬身上，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只是恰在附近，体质特殊，如同磁石，被爆发的乱流瞬间吸引，成为其宣泄和显化的一个‘出口’。非因你起，却因你显。”
他顿了顿，看着华玄烬眼中骤然亮起、却又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继续道：“方才你的星璇之力，虽引动你自身气运剧烈波动，但在静滞领域内，并未成为乱流的助燃剂。反而，其湮灭逸散乱流时产生的能量余波，被领域捕捉，加速了后续的梳理与沉降。”
他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笃定，如同在解构一场精密实验的因果链条，剥去了所有情绪化的外衣，只留下冰冷而坚实的逻辑核心。没有安慰，没有辩解，只是陈述他所“看见”和“理解”的真相。
华玄烬怔怔地听着。那沉重如山的“灾星”之名，在对方平静的剖析下，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不是他的错？只是……倒霉的“出口”？他体内的流焰，在那沉静的目光注视下，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安抚，璇枢环的嗡鸣奇迹般地减弱了几分。一股混杂着释然、委屈和更深困惑的热流冲上眼眶，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角。
“可是……他们……”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指向镇岳宗弟子消失的方向，“他们都看见了！他们都那么说！”那根深蒂固的恐惧和被排斥的孤独感，并非几句冰冷的分析就能轻易抹去。
“世人见果，难究其因。”暄时渊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喟叹，“恐惧源于未知，误解根植于蒙昧。”他不再多言，目光扫过周围被乱流摧残的景象，最后落在华玄烬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离开此地。”他转身，朝着与镇岳宗弟子相反的方向迈步，步履依旧从容，只是背影在狼藉的背景下，显出一种透支后的单薄。他没有催促，也没有等待。
华玄烬站在原地，内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激烈翻涌。那声“灾星”带来的冰冷刺骨还未散去，暄时渊平静的剖析又像投入其中的炭火，带来灼痛却也驱散着寒意。他看着那抹走向未知林间的白色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攫住了他。跟上去？继续做那个被唯一理解却也带来无尽麻烦的“灾星”？还是……独自离开？
左腕的璇枢环传来持续的温热感，提醒着他体内奔流不息的力量。离开暄时渊，意味着那蚀骨的灼痛和失控的恐惧将如影随形……可是留下呢？下一次，下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形呢？还会有多少人指着他尖叫“灾星”？他会不会……连累这个唯一愿意收留他、理解他的人？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他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一株被乱流波及、枝叶枯败大半的小树上！
“咔嚓！”枯枝应声而断，簌簌落下。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自厌和决绝的情绪占了上风。他不能……不能再把麻烦带给这个人了。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暄时渊即将消失在林影中的背影，用尽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别跟着我！”
喊完，他不再看那背影是否停顿，转身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未被乱流波及的林木深处。身影很快被浓密的绿色吞没，只留下簌簌作响的枝叶。
林间彻底安静下来。
断枝残叶在风中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涧水声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听到身后那声嘶哑的喊叫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沉静的目光投向华玄烬消失的方向，那片浓郁的、涌动着生命气息的绿色深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可能的情绪。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仿佛在感知着什么。腰间那枚黯淡的归墟引玉坠，极其微弱地、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沉寂。
终于，他收回目光，重新转向自己原本要走的方向，步履依旧平稳，如同山间流淌的溪流，不疾不徐地融入了光影交错的林间小径，只留下一片劫后余生的寂静，和被风轻轻卷起的、几片枯败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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