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课结束铃声响起时，刘梓熙的手指还停留在“月亮“的手势上。三周的特训让她已经能掌握基础会话，但复杂词汇仍像调皮的小鱼，总从指缝间溜走。
“刘小姐进步很快。”林主任笑着收拾教材，“谢老师说你有天赋。”
刘梓熙望向窗边。谢予泽正弯腰帮小雨系鞋带，右手在绳结处明显使不上力，勉强完成。这个细节让她想起那天去乡下，他一直避开的右手。
“林主任，”她压低声音，“谢老师的右手......”
“车祸后遗症。”林主任叹气，“神经损伤，精细动作受影响最大。”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刘梓熙心尖，没想到本该闪闪发光的星星留下了如此多的遗憾。
话音刚落，谢予泽从身后走来，他递来一张便签：「今晚六点有空吗？可以给你补手语课。」
墨水在他写到“补“字时晕开一小片，刘梓熙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细密的汗珠。
“有空。”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字：“能借你们音乐教室用吗？我想试试给你'讲'音乐。”
谢予泽睫毛颤了颤，在便签背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傍晚的音乐教室空无一人。刘梓熙推开窗，春风裹挟着槐花香飘进来。谢予泽已经摆好两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波形图软件。
「声波可视化」他在便签上写道，「但我更喜欢你的描述」
刘梓熙插上耳机，点开他准备的歌单。德彪西《月光》前奏响起时，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贴在音箱面板上。
“感受到了吗？这段像月光洒在湖面上，每个音符都是一个小涟漪......”
谢予泽盯着她的唇，试图解读刘梓熙说的每一句话，而他的右手在她掌心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震动，而是他正竭力控制手指去感受那些早已远离他的韵律。汗水从他额角滑落，在白色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痕迹。
刘梓熙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挣扎，继续描述：“现在进入**部分了，像暴风雨突然降临湖面——”
话音未落，谢予泽猛地抽回手。他转身去拿矿泉水瓶，右手却在这时背叛了他。塑料瓶砸在地上，水花溅到他裤脚上。
空气凝固了。谢予泽盯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脸色比月光还苍白。刘梓熙默不作声地捡起瓶子，轻松拧开递给他，然后继续描述音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接下来这段像雨后的雾气......”
谢予泽喉结滚动，最终接过水瓶。当他抬头时，刘梓熙发现这个总是挺拔如松的男人，此刻眼神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课程结束时，谢予泽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地写字。他的指尖有细茧，蹭得她皮肤发烫。
“谢...谢...”刘梓熙辨认着笔画，却在最后一个字卡住。
谢予泽轻轻翻转她的手掌，引导她做出正确手语：「谢谢你的描述，我'听'见了月光」。
这个手势需要双手交叠如花瓣绽放。当他们的手指相触时，刘梓熙感觉到他右手的颤抖，而谢予泽则震惊于她掌心的温度。
“予泽？”一个冷峻的男声突然打破宁静。门口站着西装笔挺的谢予辰，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打扰了？”
谢予泽迅速抽回手，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转向刘梓熙：「我大哥」。
刘梓熙礼貌地点头，却注意到谢予辰审视的目光。那不像看一个人，而像在评估某种风险。
“刘小姐是吧？”谢予辰开口，“听说你之前在科技公司工作？为什么选择来特教中心当志愿者？”
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谢予泽皱眉，打出手语：「她帮了我们很多」。
“我只是好奇。”谢予辰微笑着，眼神却更冷，“毕竟予泽身份特殊，总有人......”
谢予泽突然拍桌而起。震动的桌面上，他那瓶没喝完的水再次倾倒。这次他直接用右手抓住瓶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指却仍不自然地弯曲着。
「刘梓熙不一样！」他的手势又快又重，几乎带起风声，「她连我的名片都差点扔了！」
刘梓熙震惊地看着便签本上这行被钢笔戳破纸面的字迹。谢予辰也愣住了——他弟弟已经两年没有为任何人如此激动过。
“抱歉。”谢予辰态度软化，“职业习惯，总是过度保护。”他转向刘梓熙，“听说你手语学得很快？”
话题转得生硬，但刘梓熙松了口气。交谈中她得知，谢予泽的右手在车祸中遭受永久性神经损伤，连系鞋带都需要重新学习。
“当初他拒绝所有康复治疗。”谢予辰瞥了眼弟弟，“固执地认为这是惩罚。好在……”
谢予泽猛地合上便签本，发出“啪“的声响。「大哥，你别再说了」谢予泽出手阻拦，碰巧他大幅度的动作让刘梓熙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在袖口晃动时若隐若现。
送走谢予辰后，教室里只剩下沉默。暮色中，谢予泽突然拿出手机打字：“吓到你了？”
刘梓熙摇头，回复道：“你大哥很关心你。不过......”她顿了顿，“你不需要为我辩护，我确实是因为你的名片才来的。”
谢予泽看了很久屏幕，最终打出一行让她心跳停滞的字：
“但你现在留下，已经与我是不是谢家人无关了，对吗？”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像一池碎银。刘梓熙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手机又震动起来：
“下周六音乐会，记得穿能感受震动的衣服。”
他起身离开时，右手轻轻擦过她的发梢，像一阵小心翼翼的风。
——————
周六清晨，刘梓熙站在衣柜前已经换了三套衣服。最终她选择了一条简单的米色连衣裙和浅卡其色开衫——既不会太随意，也不会显得过于刻意打扮。手机震动，是谢予泽发来的消息：「已到小区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了一下淡妆。自从谢予泽约她今天出去，心里就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鸟，时不时扑腾几下。
谢予泽靠在一辆黑色轿车旁，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正低头查看手机，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早。”刘梓熙走到他面前，刻意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谢予泽抬头，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迅速打字：「早。你今天很...」他手指停顿在空中，似乎在斟酌用词，「很精神。」
刘梓熙抿嘴笑了笑，心想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克制的赞美了。她注意到车后座放着一个保温盒，“这是？”她简单的比划着。谢予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没吃早饭吧，这是我给你准备的。」
刘梓熙接过保温盒，里面整齐的摆着几个饭团和切好的水果，简单却又精致，像谢予泽这个人一样。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行驶途中，他时不时通过手机向她介绍沿途的风景，也不算无聊。
音乐会的场地是一座造型现代的银灰色建筑，门口写着“声感体验中心“。
「这里专门为听障人士设计音乐体验，」谢予泽打字解释，「通过震动和视觉效果感受音乐。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他眼神中带着罕见的期待和一丝不确定，像是担心被拒绝。刘梓熙心头一热，“太棒了！我从没听说过这种地方。“
音乐厅内灯光柔和，舞台中央摆放着几面巨大的鼓和低音装置。观众席的座位经过特殊设计，能够将声波转化为可感知的震动。
谢予泽带她到前排就座，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震动装置：“放在胸口或手腕，能更好感受。”
当音乐响起时，刘梓熙闭上眼睛。起初她只能感受到节奏的震动，但随着乐曲进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震动仿佛有了形状和色彩，在她体内流淌。强烈的低音像海浪拍打胸膛，高音则如羽毛轻抚手腕。
她睁开眼，看向身旁的谢予泽。他闭着眼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指挥一支看不见的乐队。灯光在他的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在某一刻，谢予泽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用手语比划：「美丽吗？」
刘梓熙点头，学着他的手势回应：「非常。」
中场休息时，谢予泽打字询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震撼，”刘梓熙真诚地说，“看你感受音乐的方式...就像在看一首诗。”
谢予泽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迅速垂下眼帘打字：「音乐对我来说是形状和触感。低音是沉重的球，中音是流动的带子，高音...」他停顿了一下，「高音像阳光下的雨丝。」
这个比喻让刘梓熙心头微颤。她下意识想伸手触碰他的手臂，又在半路收回来，转而拿起水瓶喝了一口。
下半场开始后不久，一段钢琴独奏让谢予泽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演出结束后，他告诉刘梓熙：「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我失聪前最喜欢的曲子。」
刘梓熙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想说些什么安慰，又怕触及他的伤痛。最终她只是轻轻点头，“很美，像真的看到了月光洒在湖面上。“
音乐会结束后，夜色已深。谢予泽送刘梓熙回家，两人并肩走在静谧的街道上。经过一家花店时，他突然停下，买了一束小雏菊送给她。
刘梓熙接过花，谢予泽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掌心，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他用手语比划着什么，动作比平时慢，似乎希望她能看懂。
「和...你...一起...」刘梓熙努力辨认，「我...开...心...」后面的部分太复杂，她困惑地摇头。
谢予泽笑了笑，没有用手机翻译。不知不觉到了楼下，两人挥手告别。走进电梯后，刘梓熙才允许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手机震动，是谢予泽发来的消息：「今天很开心。晚安。」
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晚安」表情。
放下手机，刘梓熙走到窗前，恰好看到谢予泽的车缓缓驶离小区。她想起音乐会上他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心中为他感到惋惜，他的遭遇让他失去了很多。而此刻不知道是怜悯还是什么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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