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令仪站在“晴风”咖啡馆门外，阳光落在她空着的左手心。她没带伞，巷口路面干了一半，湿处反着光。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看，是林砚秋的消息：“许沉舟的采访今天必须启动，主编例会要进度。”
她盯着那三个字，指尖在屏幕边缘蹭了一下，把手机翻面扣进包里。
回宿舍取了文件袋，她站在楼梯口翻了两页资料。建筑系研一，年度设计新星，获奖项目叫《巷光》，设计理念写着“回应日常的沉默”。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办公时间。她合上袋子，往建筑楼走。
楼道里有图纸晒干后的纸味，走廊尽头的工作室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没人应。推门进去，灯箱还亮着，几张草图摊在桌上。她走近看，一张角落写着“梧桐巷口·雨后”，笔迹沉稳，线条干净。窗边画架上夹着半幅未完成的铅笔稿，画的是老巷屋檐下的滴水石阶。
她退后一步，碰到了门边的椅子。椅子没响，但她心跳快了半拍。
助教从隔壁探头进来，看了她一眼，“找许沉舟？他早上提着画板上图书馆天台了。”
她道谢，转身下楼。脚步比上楼时快了些。
图书馆顶层的铁门有点沉，她推了两下才开。风立刻扑上来，带着阳光晒透水泥的微热。天台边缘种着几盆薄荷，叶子被风吹得翻动。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许沉舟坐在靠南侧的长椅上，背对着楼梯口，面前架着速写本。他左手扶着本子边缘，右手握着一支细铅笔，笔尖在纸上轻轻移动。他没戴帽子，发尾被风撩起一点，露出耳廓。
她站了几秒，才往前走。
脚步声被风盖住，直到她离长椅还有三步，他才抬头。
他看了她一眼，笔尖顿住，没说话。她看见他迅速合上本子，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但那一瞬，她还是看清了——纸上是她，撑着黑伞，正要走出咖啡馆的门。发梢被风吹起，伞沿滴水成线，连她左手搭在门把上的角度都画得清清楚楚。
她手指攥紧了文件袋。
“许同学。”她开口，声音比预想的稳，“方便聊聊设计理念吗？”
他没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她脸上，两秒，然后移开。他合上铅笔盒，把速写本放进帆布包，拉开长椅旁的空位。
她坐下，距离半臂。风从侧面吹来，把她的裙摆轻轻压向他的方向。她没动。
文件袋打开，她抽出一页打印的获奖简介，手指划过“《巷光》”两个字。
“你设计的出发点，”她顿了顿，“是功能，还是人？”
他侧过脸看她。眼神很静，像雨后湖面刚恢复平静的那一刻。
“是记得。”他说。
她没料到这个答案，抬眼看过去。他没解释，只是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抽出一张草图递给她。她接过，看清了——还是她，在咖啡馆靠窗的桌前低头写东西，热可可杯口冒着白气，笔尖悬在纸上，像在犹豫写什么。
她猛地抬头。
他正望着远处的楼群，仿佛刚才递图的人不是他。
她把草图放回信封，指尖有点发烫。但她没还回去，只是轻轻搁在腿上。
“林主编说，你拒绝过三次采访。”她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这次……愿意？”
他转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天台边缘的薄荷。
“你昨天还伞。”他说。
她一怔。
“不是还给程霁。”他补充，“是亲自来。”
她忽然明白他在意的是什么——不是伞，是动作背后的认真。她没说是程霁让她来的，也没提自己是因为那把伞才走进那家店。
“我写稿子，”她说，“喜欢看到人真实的样子。”
他点点头，没反驳。
风停了片刻，薄荷叶子垂下来。她听见远处教学楼的铃声，三下，是十点整。
“你常来这儿画？”她问。
“安静。”他说，“能看到整条梧桐巷。”
她想起那张“雨后巷口”的草图，犹豫了一下，“你画过多少次了？”
“第七次。”他说。
她没问为什么是七次。她翻开文件袋里的采访提纲，上面写着“请描述一次打动你的日常场景”。她盯着这行字，忽然不想照着念了。
“那天我撑着你的伞走过去，”她声音轻了些，“你有没有在旁边看着？”
他没否认。
“我看你走进店里，”他说，“程霁把伞收进柜子，你坐下了。然后你写了两个字——‘那天’。”
她呼吸一滞。
“你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得你写完就停了笔。”他说，“像在等什么。”
她没说话。那天她确实在等，等一个没出现的人。等一句没说出口的谢谢。
“你画我，”她问，“是因为那天？”
他没回答，而是从包里取出铅笔，在速写本边缘画了一道线。很短，斜向上，像雨滴滑落的轨迹。
她看着那道线，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我可以拍几张你的草图吗？”她问，“校刊需要配图。”
他合上本子，递给她。
她接过，翻到刚才那页。画中的她正要推门，伞微微倾斜，光影落在肩头。她指尖抚过纸面，发现右下角有极小的一行字，铅笔写的，几乎看不清：“她回来了。”
她猛地合上本子。
他没解释，只是站起身，走到天台边缘，望着巷子深处。阳光落在他肩上，把藏青卫衣照出一层浅灰。
她抱着文件袋站起来，走到他旁边。
“我还没问完。”她说。
他侧头看她。
“你设计《巷光》，是因为某条具体的巷子吗？”
他沉默几秒，“是有人在那儿，等过我。”
她没追问是谁，也没问什么时候。她只是点点头，把本子还给他。
他接过，放进包里，拉好拉链。
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来了。他看了眼楼梯口，又看她。
“明天。”他说，“如果你还来。”
她点头。
他转身走向铁门，脚步很稳，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没还的草图。风又起来了，吹得她裙摆贴住小腿。她低头看那张纸，发现背面有铅笔写的几个字，很淡，像是随手记下的日期和时间——“4.3，9:15，她走进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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