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令仪把相机包拉链拉开又合上，指尖碰到内衬里那张画的边缘。纸角已经有些软，她没再夹进笔记本，也没藏进资料袋，就让它躺在包的夹层里，像随身带着一个没拆封的回应。
手机屏幕还亮着，微信对话框停留在昨天下午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校刊排版需补拍几张设计模型，方便今天下午吗？”他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好。”后面跟着时间、地点，建筑系工作室，三点整。
她到的时候差七分钟三点。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翻纸声。她敲了两下，推开门。
许沉舟站在长桌前，正在调整一个模型的底座。听见动静，他抬头，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不到一秒，又落回手边。桌上摆着三组建筑模型，都是之前采访里提到的作品，比例精确，结构清晰。阳光从东侧窗户斜进来，照在其中一个玻璃外墙的模型上，反光直接打在她眼睛上。
“光线太硬。”她抬手挡了一下，把相机拿出来，“拍出来会有眩光。”
他没说话，走过去把窗帘拉下三分之一，又挪动模型的位置，直到反光避开镜头方向。她试拍了一张，还是不满意。金属材质在强光下依旧泛白，细节被吃掉。
“换个角度试试？”她蹲下来，把相机贴近地面，仰拍主体结构。可这样拍，她的位置正好处在逆光里，脸黑了一半。
她站起身，甩了甩发麻的腿。还没开口，许沉舟已经拿起靠墙的反光板，银面朝内，单手撑开。他走过来，站在她侧后方，手臂抬起，将板子斜斜挡在她头顶上方。
一束柔光落下来，刚好罩住她低头看相机的脸。
她愣了一下，手指在快门键上顿住。
“现在可以了。”他说，声音和平常一样低，但比平时多了一点停顿。
她点头，没抬头，开始拍摄。连拍三张，确认曝光正常。过程中，她能感觉到他手臂一直稳着，没晃，也没放下来。直到她收起相机，说了句“这个角度行了”，他才把反光板靠回墙边。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她低头检查照片，忽然听见他说：“你站的位置，刚才反光直射镜头。”
她“嗯”了一声，“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换位置？”
她抬眼看他，“换了三次，都不理想。”
他看了她两秒，没再问。转身去整理模型，动作很轻，像是怕碰歪一根线条。
她忽然觉得刚才那句话有点像质问，又不像。她想解释一句“我以为你会帮我调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她来协调拍摄，不是来等他帮忙的。
可他又确实帮了。
她打开相机，翻刚才拍的几张，忽然说：“要不，拍一张人物和作品的合照？排版需要一点人情味。”
他背对着她，正在用棉布擦模型边缘的灰尘。听到这句话，手停了一下。
“不用拍我。”他说。
“读者也想看看设计师。”她坚持，“而且你站在这里，本身就是设计的一部分。”
他转过身，眉头微皱，像是在判断这话是不是客套。
她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他，“许沉舟，笑一下？”
他没动，也没表情。
她没放下相机，声音轻了点：“就一下，不用大笑。”
他盯着她看了三秒，目光从相机移到她脸上。然后，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不是笑开，也不是敷衍，就像一道被橡皮擦过又重新描上的弧线，短暂却清晰。
快门声响起。
她没立刻看照片，而是先放下相机。心跳有点快，但她没表现出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回桌边，把最后一个模型的底座拧紧。
“拍完了？”他问。
“还差一个角度。”她走到窗边，把模型稍微抬高，“这里光线现在刚好。”
他走过来，站到她旁边，帮她扶稳模型。两人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袖口有一点松节油的味道，混合着旧纸的气息。她按下快门，拍完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相机差点脱手。
他伸手扶了一把，手背擦过她手腕外侧。
“小心。”他说。
“谢谢。”她握紧相机，没看他。
他收回手，站在原地没动。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照在他半边脸上，睫毛在颧骨上投下一小片影子。她忽然想起那张画——“檐下三分钟，雨未歇”。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静静看着她，不动，不说话，只是画。
而现在，他刚才笑了。
她把相机收进包里，拉上拉链，动作比平时慢。包的内衬里，那张画贴着她的手指，像一段没说出口的回音。
“我先走了。”她说，“照片洗出来再给你看。”
他点头，“好。”
她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又停下来，“刚才那张……你笑的照片，我会单独洗一张。”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问她要。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拉开门，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走廊很安静，脚步声被地毯吸掉。她走下楼梯，穿过中庭，回到宿舍楼下。天色有点阴，风把梧桐叶卷起来，打了个旋又落下。
她从包里掏出相机，翻出最后一张照片。取景器里，许沉舟站在模型旁，嘴角微扬，眼睛看着镜头，不像平时那样疏远。光从侧面照进来，把他右眼角的细纹照得很清楚。
她盯着看了很久，直到手指发酸。
回到房间，她把相机连上电脑，导出照片。其他几张都正常，只有那张“笑”的，格外清晰。她放大，看到他瞳孔里有一点反光，像灯，像火，像某种她不敢命名的东西。
她关掉电脑，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翻开一页，上面写着：“他画我，是因为我值得被记住吗？”
她没改这句，只在下面写了一行：“今天他笑了。不是对我，是为我。”
写完，她合上本子，放在窗台上。外面风大了，一页纸被吹开，翻到空白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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