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岚那句“明天中午之前”像一道紧箍咒,套在了整个项目组的头上。
会议室里的人散尽了,只剩下林清音还坐在原处。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玻璃上,模糊而遥远。她面前的笔记本上,“效率”、“结果”、“激进”这几个词被她无意识地圈了又圈,墨水几乎要洇透纸背。
“清音姐……”李晓去而复返,手里端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你没事吧?”
林清音回过神,松开被自己咬得有些发白的下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让大家准备一下,我们加个班,把顾总的要求梳理清楚。”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好,我马上通知大家。”李晓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顾总也太不近人情了,那么厚的方案,一晚上怎么改得完……”
“李晓,”林清音轻声打断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执行命令,做好我们该做的。”
项目部办公区的灯,亮到了深夜。
键盘声、鼠标点击声、偶尔压低声音的讨论,交织成一片忙碌而压抑的乐章。林清音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需要大幅修改的方案框架。扩大三倍采样范围,意味着之前的所有数据模型几乎要推倒重来,还要在保证“激进”和“攻击性”的同时,不能完全背离她想要扶持初创团队的初衷。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胃部传来一阵细微的抽痛,她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忘了吃。抬起头,看到组里几个年轻同事脸上也难掩倦色,有人正偷偷揉着发酸的眼睛。
她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大家停一下,手头工作保存。我点些夜宵,想吃什么?我请客。”
原本有些萎靡的气氛瞬间活跃了一些。
“真的吗?谢谢清音姐!”
“我想吃公司后面那家的云吞面!”
“我要烧鸭饭!”
林清音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外卖软件,按照大家的需求一一加入购物车。当她点到某一份鲜虾云吞面时,加料栏里“多加一份紫菜”的选项,让她指尖微微一顿。
这个习惯……是跟顾清岚在一起时养成的。她总说那家的紫菜特别香,每次都非要抢她碗里的吃。后来林清音就养成了习惯,每次都主动给她加上一份。
那些亲昵的、带着烟火气的回忆,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进心里。像一根细小的刺,不致命,却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她迅速取消了那个选项,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她快速下单支付,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段过往重新锁回心底。
“吃的马上就到,大家休息半小时。”
她放下手机,走向茶水间,想给自己倒杯热水。胃部的隐痛还在持续,像是对她忽视身体的无声抗议。
就在她端着水杯,看着窗外夜色发呆时,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那声音规律而克制,每一步都踏在光洁的地板上,也踏在她的心尖上。
林清音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这个频率,这个节奏……太熟悉了。曾经无数个夜晚,她就是在这样的脚步声里,雀跃地奔向门口,迎接加班归来的恋人。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空气在靠近,然后,掠过她身边,停在了旁边的咖啡机前。
顾清岚也没想到这个时间点,茶水间还有人。她似乎刚结束另一个会议,或者是在处理邮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她看到林清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漠然地移开,专注地操作着咖啡机。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咖啡机运作时沉闷的嗡鸣声,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林清音握着温热的杯子,指尖却有些发凉。她应该转身就走的,但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们之间,横亘着比沉默更令人难堪的东西。
最终,还是顾清岚先开了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还没下班?”
林清音“嗯”了一声,声音干涩:“修改方案。”她顿了顿,几乎是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微不可察的赌气,“按照顾总的要求,追求效率。”
咖啡机停止运作,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顾清岚拿起那只印着公司logo的白色马克杯,抿了一口黑咖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以前,是至少要加一块方糖的。她说生活太苦,咖啡要甜一点才好。
“效率是拼出来的,不是耗出来的。”她看着林清音,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无效的加班,除了自我感动,没有任何意义。”
这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林清音的心里。她抬起头,看向顾清岚:“顾总认为我们在做无效努力?”
“至少在找到正确方法之前,是。”顾清岚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让,“方向错了,跑得再快也没用。感情用事,只会让错误雪上加霜。”
“感情用事”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什么。
“那在顾总看来,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向?不惜一切代价,只追求短期数据和利润吗?”林清音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那些初创团队可能就因为这一点‘代价’而无法生存,他们拥有的创意和潜力……”
“市场不相信潜力,只相信实力。”顾清岚打断她,语气冷硬,“林经理,你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这里是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如果不能创造价值,再好的创意也只是空中楼阁。”她的目光扫过林清音略显苍白的脸,最后落在她下意识按着胃部的手上,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更何况,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谈保护别人?”
又是这样。完全无法沟通。甚至还带着人身攻击。
林清音感到一阵无力,伴随着胃部越来越明显的抽痛。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突然觉得很累。累于这无休止的争论,累于对方全盘的否定,更累于……她们之间这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轻轻说:“我只是觉得,商业除了冷冰冰的数字,或许也可以有一点温度。”
顾清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温度?能当饭吃吗?”
她没再看林清音,端着那杯黑咖啡,转身离开了茶水间。那股雪松香气再次掠过,留下满室的清冷和苦涩。
林清音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直到胃部的抽痛让她不得不弯下腰,她才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从茶水间的玻璃倒影里,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真没出息。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外卖到了。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加班带来的疲惫和刚才对话的压抑。大家围坐在一起,暂时放下了工作的压力。
林清音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几个云吞。她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食物,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一个画面。
也是深夜,在学校附近那家小小的、总是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她拉着刚做完兼职、一脸疲惫的顾清岚坐下,豪气地点了一大堆东西。
“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她把烤得滋滋冒油的鸡翅放到顾清岚的盘子里。
顾清岚那时还没现在这么冷,眉眼间带着年轻人的青涩和倔强,看着她忙活,轻轻笑了:“你当喂猪呢?”
“喂你怎么了?我乐意。”她记得自己当时笑得没心没肺,递过去一串烤得外焦里嫩的烤年糕,“快吃,吃完回去我帮你整理笔记。”
烟雾缭绕中,顾清岚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音音,以后等我赚了钱,一定不让你再陪我吃路边摊。”
那个说“不让她吃路边摊”的人,如今用最冰冷的方式,告诉她“温度不能当饭吃”,甚至质疑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多么讽刺。
“清音姐,你不吃了吗?”李晓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林清音摇摇头,把那份没动几口的云吞面推过去:“你吃吧,我饱了。”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顾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吗?”
李晓探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方向:“亮着呢,我刚好像看到张经理进去了。”
果然。她也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林清音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心,有无奈,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胃部的抽痛似乎加剧了,她悄悄从抽屉里拿出一板胃药,干咽了下去。药片的苦涩在口腔里化开,让她更加清醒。
不能再想了。过去再好,也回不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眼前的工作做好,用实力证明自己,证明她的“利她”主义,并非一无是处。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重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苍白,却带着一种柔和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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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顾清岚的办公室。
张经理汇报完工作,合上文件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顾总,项目部那边……灯还亮着,林经理他们好像还在加班修改方案。”
顾清岚的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上,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头也没抬:“嗯。我知道。”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张经理摸不准她的态度,试探着问:“要不要……我让行政部给他们送点咖啡过去?”
“不用。”顾清岚拒绝得干脆利落,“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能力自己走下去。同情和额外的帮助,只会让他们产生依赖。”
张经理不敢再多言:“是,那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顾清岚敲击键盘的手指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住。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林清音按着胃部的手,和她那双带着倔强和失望的眼睛。
她知道林清音有胃疼的毛病,以前读书时压力大或者饮食不规律就会犯。刚才在茶水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问她是不是又胃疼了,药带了没有。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伤人的质疑。
她烦躁地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无尽的夜色上,眼神重新变得冷硬。
只是,为什么心里某个角落,会因为那双失望的眼睛,而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滞涩感和……心疼?
她甩开这莫名且危险的柔软情绪,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市场部副总监张经理。
“张经理,‘晨曦计划’那个项目,你明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我要看到项目部修改后的初步框架。另外,把我们手头关于竞争对手QZ公司最近动态的所有资料,全部发我一份。”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果决。
“好的,顾总。”
挂掉电话,顾清岚将杯中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不需要温度。
她只需要赢。
至少,现在必须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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