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总是容易勾起人的伤感与思念。秦钰这个坚持早睡早起的自律分子竟罕见的失眠了，想着今天说起的“喜欢”，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不知道’。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竟还有中立词，想来也不可思议。
到底什么是喜欢，秦钰对他的是喜欢，还是披着喜欢外壳的陌生。想起和他的过往，不像偶像剧那样戏剧与美好，倒是平常与普通。
和他感情的变质是源于搬家产生的不安全感，还是从一开始就是喜欢，只是我一直以为是兄弟情。如果当初没有搬家，他会甘愿当一辈子的好兄弟吗？一切都没有定数。
秦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实在睡不着，只能起床，站在阳台上，望着不远处的宿舍楼，只有几间宿舍还亮着灯，一切都这么安静与自然。
头顶上的天空乌黑黑的一片，星星藏在黑云里，只一月亮悬挂其中，像一张黑布被点上了黄色。天边的可以看到的边际透着光亮，秦钰的心绪随着假象飞向过去，再不可能回去的过去。
“秦钰，你收拾好东西没有？一天天的，怎么这么慢，你是不知道今天要搬家吗？还是如何，要我们一帮人等你一个，昨晚不知收拾一下吗？一点都不识数。”
搬家工人们听到雇主那一嗓子，早吓了一跳，虽然司空见惯，但到底是刚出社会的年轻人，心中藏着的情绪，脸上也要浮现，不知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摇了下头，纷纷弯下了腰，继续埋头苦干。
秦钰还在整理书籍、绘画工具以及早些年画来玩的画作，这些画纸深藏箱底已久，早泛黄而卷起边角，整理画纸就用了不少时间，妈妈嫌麻烦，觉得这些无用的东西早扔了省事，免得搬来搬去，秦钰觉得可惜，虽说无用，但也是自己画的，用许安的话来说：“庸作还有作者惜。”
自己的画幼稚，且像别人说的不堪入目，还是要有作者惜。秦钰一听到妈妈的话，忙停下手，赶到窗户边上应答，只说，快忙完了，还有一点之类的话来堵住妈妈喋喋不休，不知疲倦的嘴，期望能安静一会。
秦钰的爸爸是个普通上班族，请假实属不方便，而妈妈是老师，暑假不用上班，因此搬家的事务只能由妈妈打理。
昨夜他们还围在一起，整理好搬家要搬的东西，以及新家的摆放。一大早，爸爸就出门上班，妈妈一个人处理，难免有点心烦与疲倦。秦钰清楚地知道这点。
秦钰收拾好他的书籍、绘画工具和画本，正要下楼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收拾好，就见搬家工人陆陆续续把家具搬到车上。
搬家工人中不乏有年纪见长的中年人，但大多数是年轻的小伙子，多的是力气，搬起家具时，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在晒黑的皮肤上顶起一条条纹路，好似缠着树干生长的藤蔓。
汗水随着发梢流到眼睛里，眼睛一接触汗水就感到好像有针在逼近，让人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
工人们闭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看路。每到这时，秦钰都会等他们停下，给他们递上纸巾和矿泉水，再自己把自己的书籍、绘画工具和画本搬上搬运车上，妥善放好。
秦钰把东西放好后，见搬着衣柜的工人搬的略显吃力，忙上前来扶住衣柜的头部，帮忙搬下楼去。搬家工人看到秦钰还想帮忙，忙挥手让他不用搬，并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递上个大拇指，说他力气真大。
秦钰看到他们的鼓励，总感到飘飘欲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可以独当一面。助人为乐的感觉真好，连搬家的伤感都冲淡了一点。
大件的家具已陆陆续续搬到车上，还有一些小零件。虽然他们不让秦钰搬，说容易伤到手，但秦钰见大件的家具已经搬完了，搬小件的不容易拉伤且不算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锻炼身体。
秦钰的妈妈姜女士正在清点家具，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就见秦钰在搬东西，刚想说话，看到还有旁人在，不好说，只能忍下。见秦钰越搬越起劲，心想读书也不见你这么勤奋，不用你干你偏要干。几次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想说又不能说，心中直堵着一股气，只差一点火就可以把火山喷发。
等把所有东西搬到搬家车上，秦钰肾上腺兴奋的劲早就过了，帮助别人的快乐早就被离开熟悉环境的未知冲没。看到住了十二年的家回到它原来的模样，它昨天的模样成为了历史。
昨天的一切成为过去，今天的一切也会成为过去。秦钰只觉得惆怅万分，心中好像被水泥堵住。
秦钰满怀不舍地想回到车上，就见到和他“并肩作战”过的工人兄弟们，对着他直夸奖，说他勤劳能干，古道热肠，是个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年纪长的对着他妈妈说，你真有福气，有这么个好儿子；年纪较轻的说，姜老师，不愧是当老师的，家教不是一般的好。
秦钰听到他们的夸奖，心中好像被水泥堵住，又被锤子敲打，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心脏好像如果没有血肉的包裹，激动到会冲出重围。
姜老师听到他们的夸奖，并没有像秦钰那样兴奋到脸都一跳一跳的。姜老师显得很平静，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微微点头。等秦钰坐到车上，才开口：“你今天为什么帮他们搬东西。”
秦钰还处被夸奖的自豪中，满心都是骄傲，一听到妈妈问他帮助别人的原因，顾不得想妈妈为什么这么问：“妈妈，你不是说……。”
姜老师还没有等秦钰说完，便打断他的话：“我说了什么，你听过没有，叫你好好学习，你好好学习没有，给我考这么个烂成绩，不用你干你遍要干，搬家又不用你搬，你搬来做什么，爸爸妈妈努力工作是为了你不用干这种苦力活，不用这么辛苦，可以在空调底下学习。”
秦钰见妈妈这么生气，心中好似重新被水泥堵住，又被大锤捶打，直直发生了裂痕，低头反思自己有没有错，想来想去并不觉得自己帮助别人有什么问题，想来是自己不够努力学习，可是自己考到这成绩已经尽己所能，因而懦懦说：“我没有不认真学习，我已经……”
姜老师一听到秦钰插嘴，更生气了，气到头发上指，像漫画里的呆毛一样，怒目圆睁，活像地狱的罗刹，打断秦钰接下来的话：
“你已经什么，已经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你已经很努力学习，知识就是不进脑。你有没有反省过自己，这些年有没有认真学习，天才不是一天就成的。”
秦钰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跳转到学习上，不是助人为乐，帮搬一下东西，本应该被夸奖的话题，直直到有没有认真学习这种众口难调的难以反驳的对话，而且秦钰的妈妈本是老师，对读书更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更难让人反驳。
秦钰想明白这点，更觉得不知所措，缩在角落，冷汗直往头上冒，脸色像沐浴阳光翻了身的死鱼的肚皮。嘴皮微微抖动，喃喃自语：“对不起，妈妈，我一定会好好读书。”
姜老师见秦钰明白了道理，欣慰地说：“你明白了就好，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有个好学历，以后好找工作，未来好走一点，不用像他们一样，这么辛苦地工作。”
姜余没有看秦钰，望着窗外一辆辆汽车驶过，高楼大厦慢慢抛到车后。
秦钰听到妈妈上一秒说要好好读书，下一秒说他们辛苦工作。心想，前言与后语，看起来没什么错处，世上的理都是这样，但搭配在一起，总感觉很奇怪。
十五岁的秦钰还想不通。这十五年间的想法是别人给的，还不懂得“思想”二字。
姜老师的情绪总是收放自如，似乎是忘了自己的刚生了气，似乎想起当母亲的职责来，不应该顺便发火，便挽尊，说：
“秦钰，不是妈妈想逼你学习，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想逼你这么紧，只是你还没有出社会，要知道，没有学历在这个社会只会寸步难行。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为了你着想。”
姜余摸着秦钰的头发，始终没有看他，看过窗外，看着车顶，就是没有看他。就算她在看他，低着头的秦钰也不会知道。
秦钰听到妈妈这么说，越说越觉得自己不懂事，羞愧到头垂到胸前，宛如受到惊吓的鸵鸟。
此刻的姜老师神圣得宛如天堂的天使一样，指引他发现自己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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