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虫的睡觉就是超低代谢的休息,不会像人那样做梦或进入丧失反应能力的深度睡眠,遇到威胁可以在0.1秒内恢复正常活动。
所以,当它陡然苏醒时,察觉到有暧昧的温度正在身躯各处游走。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细碎声音,天气阴冷,她的肌肤暖洋洋的熨帖,感觉起来更加明显。
谢梳在摸它,但她这会儿的动作不太一样。
该怎么形容呢?有些手欠,或者叫,找死。
这条巨虫不动也不吱声,保持藤蔓般盘绕在她身上的状态。
她们亲密,但不全然亲密。
还是想杀死它吗?它静静思索。
一边想恶意嘲笑她的自不量力,一边却觉得她手指滑下之处,仿佛生长出了荆棘,在一点点刺穿它的骨肉。
智慧生物的感情也像一片荒野,她们之间是一条残酷的食物链。肉.体上它自欺欺人将她视作猎物,精神上它却永远在被她捕食,所以她一言一行都在将它牵动,她作用于它的每一分力量,可以像舌头温存舔舐,也可以像牙齿将它碾得粉身碎骨。
它感觉到她的指尖掠过它的颚足,掰开,再合拢,似乎在看它毒液注射小孔的位置;然后摸上它凉润的背甲,手卡进头节与躯干节之间探索,让那块部位一阵麻酥酥发痒,它很努力才遏制住背板抽动;顺着往下,她接着捏住了它第一枚光滑短小的步足,摸完,又盯上了它的侧面,摸侧板处花白柔软的连接膜……
呃,她堵住了它的气门。
缨虫觉得自己比人脑还大的脑子也不够用了。
她到底在干嘛?企图憋死它吗?
……
谢梳在认真地做研究。
它体侧每隔一节便有一枚孔状结构,是它气体交换的通道,更通俗说,类似人的鼻子,是用于呼吸的。当肌肉收缩时,这些气门也缓慢运动。
她随手盖住了最近一只扁圆形小孔,观察它的反应。
嗯,完全没反应。
它体节太多了。
记下这点,她再摸去下一块结构。
缨虫缠她缠得紧,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还想把它翻过去摸腹板。
它发生了不在实验规划的意外,这让她很好奇,由此燃起了极大的探究热情。对她而言,以往对缨虫的所有定性都可以推翻重新来过,只可惜没有趁手的记录工具。
另外,电磁环既然损坏,实验销毁失败,她不会再做其它杀死它的尝试。
那不符合流程规范。
她的动作越来越过分、越来越肆无忌惮,缨虫终于耐不住,“醒”来了。
它身子一卷,势如破竹将谢梳掀去了下方,再迈腿一跨,伴随森然破风声,步足像几柄尖刀唰唰刺下卡在她两侧,第一对就在她鬓边,离耳朵两厘米,威胁式地敲了敲,哒哒急促声响,节奏有些乱。
基本含义就是在抱怨,她很烦。
像一个睡觉被大人打扰的小朋友,满肚子起床气。
——这显然是鬼话。
它想避开她还不容易吗?爬上墙,趴到管道上,吊到天花板上……但它偏偏坚持呆在地表,坚持圈占着她,于是,谢梳秉持着猫咪不跑就是猫咪喜欢的逻辑,自然而然来骚扰它了。
她泰然自若仰躺在这巨型虫豸的肚皮下,头发铺散,敲它的腿节,说,她冷了,要穿衣服。
保持不动时还好,它是天然的防风罩,一动,冷空气从四面八方袭击她裸露的皮肤,刺得人寒毛直立。
闻言,缨虫再度上演躯干不动、头节调转180°的恐怖片画面,瞄一眼她暴露在外白里泛红的双腿,松开了。
谢梳扣好外套起身,望向入口处哗啦啦的水帘,趁雨还没停,她先去清洗了一下。
洗完身子正准备洗衣服,一扭头,地面空了。
缨虫抱着一团东西快速爬走,路线弯弯曲曲,留给她一个不容置疑、冷艳霸气而又鬼鬼祟祟的背影。
不理解。
但随它去了。
这场雨比前两日更大,下了一天一夜。
谢梳有些担心地下被淹,把东西都转移到了地势更高的另一面。
不过排污系统完备到令人惊诧,在她的糟糕构想变为现实之前,雨停了。
共处一室二十几个小时,一人一虫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谢梳没再做出危害它的行为,缨虫也就把曾经信誓旦旦要杀了她报仇的想法抛之脑后,而且因为下雨,它顺理成章留在巢穴,跟谢梳挤在一起。
它由衷盼望这雨下久些。
到第二天上午,空气中隐隐的灰烬味已被雨水冲刷殆尽。
阳光照进来。
当条条金色细缝平移成片片方块,谢梳知道,差不多到正午了。
内部淋湿的地面也差不多快干了,呼吸清爽了许多。
该是吃饭的点,谢梳走向物资墙,弯腰低头的一瞬间,一道极致的强光闪过。
阴暗地下空间刹那亮如白昼,她立即闭眼,随即一股巨力从背后袭来,缨虫扑倒了她,在0.5秒之内将她卷入腹部,骨碌碌滚到角落。
与此同时光线暗下,她被缨虫裹挟着移动间,下意识将视线投向高处观察口。
那附近的景物发生了奇怪的扭曲。
她又用了0.5秒思考得到答案,是热浪。
极致的热量令空气扭曲了光路。
强光过后,无声的几秒,是恐怖的寂静。
呜——
她先听到入口处传来尖锐长啸,像飓风天气里门缝会发出的动静,源自空气急速运动,被负压抽向外界。
随后,无与伦比的巨响,将整个世界撼动了。
轰隆!
这一瞬,真如世界末日。
持续的轰鸣滚滚不息,天摇地动。
谢梳被身上这头大型节肢怪物护得密不透风,只能从它腹板步足间的角角缝缝向外看。
她手里的罐头早摔到了地上,所有东西都在晃,堆在墙根的罐头噼里啪啦跑向对面,头顶那些承重结构疯狂摇摆跳跃,世界变成了攥在顽童手中的玩具。
巨响大约持续了五六秒钟。但这五六秒俨然漫长得像一辈子。
然后,无垠死寂。
胸腔还在嗡嗡震响,谢梳出现了短暂耳鸣。头一回觉得没有真正的听觉并不是坏事,她皱起眉,表情痛苦。缨虫松开头三对附肢,她抬手捂住了耳朵。
灵活弯曲的触角在她脸颊与耳廓各处摩挲,显得有些无措。
好在症状不一会儿便缓解了,被巨大冲击波推动的剧烈心跳也渐渐平复,她腾出手推了推缨虫,让它撒爪。
她真的要喘不过气了。
它松了一点,但没有放开。
她们在原地停留半小时左右,感受着地表与身体的余震。空气中逐渐掺杂了淡淡刺鼻气味,不算浓,有少量灰雾飘来,也不算多。
情况比预想的好,她们离受灾中心较远。
核爆。
谢梳一闪而过这个想法。
又停留半小时,见没有后续动静,缨虫终于完全撒开她,爬上墙钻出缝隙,离开了。
也许是去查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梳没有阻止。
她不清楚这里是不是还安全,或者这整个北地还有没有安全点。
被它困着,她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掌控,何况是外界局势。
所以,用脚拨开凌乱的杂物,她淡定捡回滚落到远处的罐头,再回到墙边,刮掉食物表面一层灰土,进行今日份能量摄入。
……
到傍晚,缨虫还没回来。
轰隆一声,金属闸忽然打开时,谢梳正吃到最后一口火腿。
她茫然抬头,不同于日光的人造光源迎面而来。
那是左侧的一面墙,她之前想从这里逃出,最终达成的结果是,按钮被暴怒的缨虫破坏封死了。
但现在,它再次打了开来。
是连通防空洞另一边尚且完好的开关被人按下了。
豁然洞开的通道口隐约立了个人影,照来的白光刺亮,谢梳侧头眯起眼睛。
光束立刻垂向了地面,那个身影大步跑出,“哇”一声扑过来抱住她:
“谢老师!你还活着啊!”
陶桃嚎啕大哭,声如洪钟。
跟活人接触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谢梳呆了一下,然后伸手,有一下没一下拍她背脊。
“老师,谢老师你怎么样?它有对你做什么吗?它咬你了吗?”陶桃飞快放开了她,目光上下左右紧张地全方位巡视,当拉起她衣袖裤腿,看到上面惨烈的点点红斑,她情绪顿时崩溃了,“谢老师……”
隔着防尘面罩,谢梳都看见她一下炸出的泪水,好像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
“她挺乖的……”
谢梳就事论事说出自己的感受。
“先带谢老师走吧,这里有粉尘飘进来,辐射有点高。”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寒暄。
一只戴着防护手套的大手压到陶桃肩膀上,谢梳顺着望过去,这才注意到还有两三名全副武装的安保队员跟着。
方衡打头,手里捏着辐射探测器晃动,对两人示意道。
谢梳看看自己手里空掉的罐头,再看看不远处氤氲着茫茫烟灰色的入口,那里寂静空蒙,没有活物。
于是她点点头,将空罐头放到一旁,在陶桃帮助下起身,跟她们向着防空洞深处走去。
虫,你家被偷咯[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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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缨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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