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说,她们是跟着她两天前发送的信号来到这里的。
前些日子她们一直躲在地下,尝试跟外界联络,但始终是杳无音讯的状态。看到她的求援讯息时都怀疑信号错乱了。她们规划好路径,当天晚上就想过来,结果镇上遭到了轰炸。等上半天又遇到下雨,担心中段线路被水淹没不安全,被迫休整。再准备上路,接着,五个小时前发生了核爆。
这下,所有人都从中心区往边缘转移。
陶桃担心再不来真的要出事,忍着害怕坚持追踪。她们到了附近,发送信号的装置找到了,人不见踪影,只有密密麻麻的蜈蚣。以为还是晚了一步,谢梳已经葬身虫腹,陶桃险些崩溃,差点要放弃,好在方衡眼尖,看到地面有近期形成的脚印,哄着她继续,她们便顺着穿过几百米的隧洞找了过来。
就如谢梳猜想的,她被缨虫掳走当天北极星实验室就沦陷了。
所有实验体逃出,实验室最先遭到大肆破坏,上方的生态站自然也不能幸免,随后它们涌上地表,矛头对准信号塔、基站等各重要基础设施,破坏了这里与外界所有沟通渠道,然后涌入关北镇,找到了军企和研究所驻扎地。
长达五天六夜的屠杀。
对这处堪称与世隔绝的偏远小城,堪称末日降临。
她们在狭小的地道前行,一边走,陶桃一边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
对她们亲手制造出来的Cen4492,她话语里全是恐惧。
谢梳问:“你怎么逃出来的?”
“它们不主动对女性下手。”陶桃心有余悸道,“除非一些人先动手,或者非要挡在男的面前。”
不是人的生物表现出类人一面,经典恐怖谷效应。
知情者知道她们造出了怎样的百足魔君,不知情者看到这纪律严明如军队的虫群,几乎要被骇死当场。
那超强的决策力与集体行为于人是噩梦般的存在,譬如事发第二天,一部分武装队组织围剿,明明已经成功围堵住十来条巨虫,却亲眼见证一条蜈蚣负弹开道、其它蜈蚣趁机逃脱的场景,给现场无数人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象。
它们连人类的武器都能利用!
但要追根溯源这样可怕的偏差是怎样造成的,该如何形容呢,这其实,是一个地狱笑话。
谢梳误解了上头的要求。牠们要能输入指令的武器,并没有要一个能与人类交流、能理解人类行径、还能反过来针对人类的**怪物。后者听起来,太荒谬,太可怕了。
偏偏,谢梳做到了。
也只有她能做到。
她制造出了一个忠诚于她与她的同类、但极度仇视它的投资者们的怪物。
后来她们摸出这个规律,知道没有性命之忧,再面对这些巨虫倒是没那么你死我活地仇视了。但恐惧与警惕依然存在。
而且,虽然它们不下杀手,但总把幸存者往地下赶,仿佛是在囤积越冬食物。
这里地处边界,一个世纪以前就饱受战乱之扰,最初形成城镇也是因为军队驻扎,渐渐形成交通要塞,有人员流通自然有了需求。
除此外,再往前推一两百年,全球变暖还没这样严重,本地气温更低,便形成了地下生活的习惯。下方这些隧道四通八达,与其说是防空洞,实则更是地下城,靠近镇中还有更宽阔的遗迹。
总的来说虫群只是象征性驱赶,不会分出守卫专门看管她们,继而一些人逃走了,想去外界求援,更多人出于种种原因按兵不动——总归留下也没有杀身之祸。
“轰炸,就是求援的结果吧。”陶桃脸上挂着社畜特有苦涩假笑。
人类有一种违反生物本能的骄傲,这在许多艺术作品里都演绎过,批判的、讽刺的,或是褒扬的、赞叹的。像历史上某部知名影片,假如某天某种生物突然生出类似于人甚至超出人类的高等智慧,将地球占领,把人类当成动物,并与其它普通动物一样平等地豢养,或许会有很大一部分人为捍卫人类尊严而自杀。
这次事件里,虫群有组织有纪律的行动就把不少人吓得近乎精神失常,还有当地人将这当成了神罚,放弃反抗,乃至“助纣为虐”——媒体的说法,她们主动把家中男丁交出去,然后跟着虫群消失在一条条下水道缝隙。
就如各灾难电影呈现的典型画面,怪物入侵,地表几乎变成空城。
但因为最容易暴乱的那部分人类被率先解决,后续一切应对反而挺井然有序,囤积物资、撤退进地下,虽然有矛盾争端不同意见,但至少没在内部发生血腥暴力事件。
一个比较阴谋论的想法是,前几天没得到任何救援与回应,是组织了4号项目的部门担心事情暴露,这座小镇被舍弃了,连着普通人。反正是特意挑的边陲小地,整座镇子只有几千人。
牠们先任虫群捕杀活人,再推卸责任一网打尽。
第七天,三架战斗机出现在城镇上空,进行了无差别轰炸。
但此时连虫带人都撤进了地下。
四通八达的防御工事本来是为自己人准备的,但虫比人更擅长钻隙,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战斗机基本打了空炮。
只有动物们被殃及池鱼,附近森林燃起了大火,直到又一场雨将其浇灭。
第九天,一架大型战略无人机静悄悄到来,向这里投掷了一枚核弹。
千吨级,当量不大,但仍将几乎地表夷为平地,留下1.5公里的破坏半径与经年不消的核污染。
热辐射再度卷起火灾风暴,地面已完全无法居住。
好在目前看来防空洞内影响不大。
“核弹也不行,恐怕牠们会考虑上生化毒素了。”陶桃忧心忡忡,“谢老师,这地方不能呆了,咱们得想办法出去……”
她这个出去,指的是联系外界,直接离开这是非之地。
空空的通道回荡着众人脚步声,谢梳和她并排走在中间,想了想,说:“核弹都拿出来了,牠们应该挺急的。”
陶桃:“啊?”
“这里发生的事已经有人注意到了。”
轰炸引起森林火灾,正是生态复原计划如火如荼推进的阶段,各方都盯得紧,怎么瞒得过卫星监测系统。
所以军企狗急跳墙,要赶在外面支援到来前把证据销毁,不惜连核武器都掏了出来。
谢梳打个哈欠解释,说完,思维再次跳跃,看向陶桃,双方目光在晃动光源里明暗交织,她诚恳提出一个现实问题:
“咱们出去,是要进监狱吧?”
进入北极星实验室的所有人都签署过保密协议,相当于把命卖到了这里。因此,现在摆在她们面前的残酷现实是,要么保守秘密等待研究所卸磨杀驴,要么直接将项目当做筹码抛出去,等来的或许是问罪卸任蹲大牢,或许这个情节比想象更重、得把一部分人推出去执行死刑,更或许,如果没能将她们的直系上层扳倒,她们还可能面临漫长的报复。
“……”陶桃读懂她的潜台词,窒息了下,“谢老师,那你觉得是下监狱好,还是下地狱好?”
“都不好啊。”谢梳轻揉着小臂上一点发痒的红痕,喃喃,“我是想……”
话没说完,她撞上一面坚硬的人墙,防护服材质发出刺啦两声,刺耳里又有几分诡谲。
前面的队员停住了。
她捂着鼻子后退两步,发现身前身后的人都定在了原地。
方衡手中灯光调成了暗调,摆摆手示意她们往后,动作透露出几分紧张。
很快,她们就明白了为什么。
前方是个三岔口,被光照到的石壁发白,却在深不见底的黑色间,亮起一片红色光点。
——虫眼。
无数巨型长虫拦住了去路,它们像兽口密集的利齿封住了洞口。
“不是说,它们不主动攻击人吗……”一个队员声音微微发颤,面对此时明显攻击欲暴涨的兵虫,有点发怵了。
“开驱散波。”方衡跟她的队员道。
谢梳注意到这个词:“驱散?”
“就是之前设置的波长4492nm的光敏自杀光波,我们发现可以一定程度吓退它们……”陶桃解释。
谢梳:“也没办法真的杀死它们?”
“不能,它们最多是觉得烦而已。”陶桃攥住谢梳的手,想了想还是不够,紧张地伸胳膊环住了她,恨不能把自己当饰品挂在她身上。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它们把她老板拖走了!
她们已经抵住了墙壁,在自认为安全的位置看前面人与虫周旋。
但,后背刚贴上阴冷潮湿的石面,谢梳就感觉头顶隐约有什么东西。
以为石壁在滴水,她视线上抬,幽邃无光的黑幕间,似有无数鬼影重重。她仔细看了半晌,最后落入眼底的,是无数对两侧对称、颇具美学造诣的附肢。
它们一拥而下,仿佛从天而降的蛛形纲勾住她的肩膀,在陶桃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硬生生将她拔了上去。
……
五分钟前,缨虫已经坠在了她们后方顶上,寂静悄然地尾随。
它一边释放化学信号引导兵虫绕路拦截,一边视线翻过无光的空气、翻过碍事的人墙,钉在谢梳身上不放。
当它主动隐匿体色,它就是透明的幽灵。
它看见她们拥抱着退后,看见陶桃两只柔软的胳膊缠在谢梳肩膀,它不由低头,动了动自己的颚足和步足,它们坚硬、尖利,散发着合金般幽冷绚烂的浮光。
可那又怎样?
它的“手”比她多,它可以将谢梳从脑袋抱到脚踝,人能做到吗?
她不能。
忮忌使虫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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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缨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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