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慈靥的左手还被明塘握着捂在心口上。他空着的右手,则轻轻抚过被假“明塘”蹭过的地方,然后勾起嘴角,低低地笑了。
笑得非常嘚瑟,连带着他发尾的金蛇珠铃微微晃动,好似过境的春风,掀动了幼时屋檐下的风铃。
大师兄其实已经分出谁真谁假了吧?
大师兄是在享受自己被两个“明塘”争抢的感觉吗?
大师兄觉得这很好玩吗?
明塘的嘴角抽了抽,恨铁不成钢地想:“早知道让你死梦里算了。”
虽然心里气得想给出去两个耳光,但他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压抑着一股子脾气道:“师兄,你是在害怕我离开你吗?”
“明塘”对明塘冷冷道:“师兄当然怕自己离开我了。”
明塘:“没问你。”
他环顾四周,结合一路走来时的见闻,合理推测道:“师兄,你是不是梦到我离开了,甚至是死了之类的,你很害怕,就醒不过来了?接着这个假货出现了,还引诱你,你就被他引诱得彻底沉沦了?”
“明塘”不服道:“什么‘引诱’?信口抹黑人,当真没脸没皮。我是看大师兄伤心欲绝,才来陪伴大师兄的。”
兰慈靥点点头,说:“对。太可怕了,我好怕你们离开我。你们快来安慰我。”
怎么嘴上说着害怕,语气怎么听起来一点都不害怕?明塘甚至感觉到,大师兄贴在他心口上的那只左手好像似有若无地用力往下按了按。
明塘倒吸一口气,浑身汗毛竖起,不敢细究。
“明塘”的脑子转得和本尊一样快,明塘脸上不过掠过一瞬间的走神,他便马上捕捉到了。立即将兰慈靥的手从明塘手中抽出,安抚道:“师兄,我在。”
“明塘”的脸和明塘没有丝毫出入。双瞳的瞳色偏棕,如琉璃一般清透。唇色淡薄,只有当咬牙隐忍或者少有的羞怯时,才由内而外浮出一点嫣红。现在,他的嘴唇上就挂着一点薄红,看上去脆弱却又可亲可信。
“明塘”将兰慈靥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自己的手则覆在兰慈靥的手背上,坚定地看着兰慈靥,轻声道:“师兄,留在这里陪我吧。过你一直以来想过的生活,做你一直以来想对我做的事。”
呵,口出狂言,令人不齿。
明塘在心里“嗤”了一声。他向来正气凛然,推己及人,认为大师兄也压根不会上这种当。
兰慈靥的眉眼弯了弯,没有抗拒,颇为受用。
随着“明塘”的缓缓靠近,明塘甚至从兰慈靥的肢体动作中品出了一分期待。
明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兄你???”
然而,就在“明塘”整个人即将靠到兰慈靥身上时,兰慈靥左手掌心内忽然流窜起股股真气,聚成大朵大朵的紫云。
“啊!!!”
就在这一刹,兰慈靥反手掐住“明塘”的脖颈。白皙的颈间勒出鲜红的指痕,“明塘”瞪大双眼,说话磕磕绊绊:“师、兄、你……”
兰慈靥突然森森笑了一声,语调懒懒的:“说实话,我本来真的动摇了。只可惜你心太急,显得不太像我师弟了。他很冷漠,从来不会像你这样主动靠近我的。”
明塘站在一旁,心里有点疑惑。
他怎么好像从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呢???
“我对蠢人没兴趣。”兰慈靥蓦地松手。
“咳……”骤然吸入大股空气,假“明塘”失去仪态,半跪在地上咳个不停。
“真是可惜了这层皮。”兰慈靥眉眼低垂,即便顶着一张烧伤的脸,那眼角眉梢的风情,也会让人以为他如同慈悲的神明。温和道:“要不我帮你剥了吧?”
明塘长舒一口气,大师兄终归还是他的大师兄。
明塘脑中浮现出自己的脸皮和身体被撕得血肉模糊的模样,轻微皱了皱眉,想想都没眼看,劝道:“师兄,差不多得了吧,别玩了,快醒醒吧。”
许是见自己被识破,假“明塘”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挣扎着站起来,无力地趴在兰慈靥肩头道:“假的又如何?咳咳。你本就是应死之人,能苟活在人间已是万幸,竟还想跟他苟且一辈子?哪有那么好的事?你们将来,要么阴阳相隔,要么一起死。”
“明塘”咳了半天,呕出一口血,“呸”出去,继续道:“还不如留在梦里。好歹在梦中,你们还能……”
声音很低,只有兰慈靥一个人能听见。
这不服的劲,倒是又显出了几分明塘的神韵。
“话多,吵到我耳朵了。”兰慈靥皱起眉头,顷刻间,“明塘”就被一块碎裂的瓷片割了喉,化作黑气,尽数散为尘埃。
明塘茫然道:“师兄,他在你耳边嘀嘀咕咕讲什么?”
兰慈靥眉头舒展,和明塘并肩站着,高深莫测一笑,说道:“污言秽语罢了。你想听吗?我一个字一个字复述给你听。”故意把最后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师兄这种不怀好意的梦里能有什么好话?明塘果断摇头,笃定道:“不想。别讲。”
生怕大师兄嘴痒非要讲,他闪得飞快。正在这时,烈阳热风身侧刮过,麦秆飞鸟光影变幻,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碎裂。
脚底踩空。
身子坠落。
元神落回肉身的一瞬,现实中的寒气纷纷聚拢过来,将明塘冻得打了个喷嚏。
下意识后缩的瞬间,他的背撞到硬物,一回头,才看到大师兄已醒了过来,正坐在他背后擦拭嘴角的血迹。
明塘:“师兄还记得梦中发生的事吗?”
“不记得。”兰慈靥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哦,记得一点。”
“哪点?”
是真假明塘?还是大火灼烧?还是更多他不曾关注到的细节?
兰慈靥目光潋滟,笑道:“你在我梦里把自己的衣服脱了。”
明塘:“???你说什么东西?”
众弟子本在窃窃聊天,并没有在意兰慈靥和明塘的苏醒。但此话一出,众人却好似被特别吸引人的饵料诱捕了一般,不约而同地闭上嘴,纷纷竖起耳朵来。
明塘咬牙切齿地提醒道:“师兄,讲话不要掐头去尾,容易引人误会。”
“哦。那我说详细点。”兰慈靥想了想,认真道:“你真的脱了。你一进我梦里,先是脱剩下一件衣服,然后往自己身上泼水,让薄薄一层衣服贴着皮肉,半湿半露地一路找到我面前……”
明塘:“啊???”
兰慈靥:“啊~我又想起来好多事。你还握着我的手,贴在你身上。”
说实话,明塘满脑子正事,压根没注意这些。他觉得有必要辩解一下。可仔细一回忆,却又回忆起了大师兄在梦里疯狂揩他油的样子,一时气急败坏:“你闭嘴吧!!!”
兰慈靥好看的双眼中笑意更深,满脸混账相:“嗯,你都在我梦中那样待我了,我自然是听你的。”
哪样对他了?怎么待他了??天地良心!!!
群峰宗的弟子们看似一言不发,实则都已面红耳赤。
咔嚓。
明塘仿佛听见了自己好不容易经营的孤高名节碎裂的声音。
他脸皮向来比纸薄,真想一走了之。但此刻连秤还未元神归位,群峰宗群龙无首,而群峰宗又帮助过明塘,明塘自然不好直接遁走。只好端坐原地,摩拳擦掌地扯开话题。
兰慈靥的眼神落在明塘的耳垂和嘴唇上。毕竟他最爱看的,就是明塘隐忍时这两处地方泛起的一抹红。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真的打算沉进梦里。觉得若能就此了结余生,倒也算是一种圆满。
明塘没好气道:“你其实都记得是不是?你他爹的。我本来是想问你,那个假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兰慈靥心满意足,终于有个正形了。言简意赅道:“乃魔物手笔,想将我吞噬在梦中。”
“何以见得?”
兰慈靥道:“我梦见你身处一座大火灼灼的村庄之中,大火烧死了所有村民,也烧死了你。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浑身都被烧烂了。我抱着你的尸体,非常痛苦。”
“然后呢?”
“然后,我横抱着你的尸身一直走,走着走着,正在思考到底是把你埋了还是真的把你做成骨架挂件的时候,你又活了。你说,想跟我在这座荒村安居,我应下了。”
“明知道那是假的,还答应他,你有病?”
兰慈靥用手臂枕着后脑,随性地往墙上一靠,瞳孔中倒映着出明塘的身影,说:“他真的跟你长得一样。不过后来你的元神进来了,我比来比去,觉得赝品终究还是赝品,不如你好,就又反悔了。”
大师兄的嘴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明塘无语了一会儿,沉思道:“唔。擅长将人心中所想幻化成形的魔,恐怕只有蚀梦兽和心魔两类吧。”
师父在课上讲过魔物的分类。
蚀梦兽和心魔虽然都靠梦境杀人,但也有点区别。蚀梦兽是将人心中之惧化成形的魔,心魔则是将人内心欲念化成形的魔。
蚀梦兽虽然难杀,但杀得死。心魔就不一样了,那玩意儿杀都杀不死。毕竟每个人未必都有害怕的东西,但每个人定然都有欲念,只要人的欲念足够强大,就有可能滋养出心魔。
一旁的金中听了半天,插嘴道:“啊。我知道了,城主肯定是蚀梦兽!”
明塘道:“应该是。”
其实他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魔物非常罕见,就连师父也没见过几只魔,所以师父只是在课上一笔带过而已。明塘曾认为师父讲得太简略,还自己去藏经阁翻找过资料,但也只找到零碎的文字描述,就连个图解都翻不着。
兰慈靥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时,连秤昏昏然醒转。明塘欣然起身道:“前辈,你终于元神归位了。既然你已元神归位,我也就放心了。后院有药草,你们可以继续在这里休整。我与师兄先走一步。”
连秤坐了起来,反应了一会儿,说:“小友行色匆匆,是打算……?”
明塘兴奋道:“我和大师兄去试试看,能不能宰个魔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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