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薛追笑得格外温和:“她去哪儿了?”
与你有什么相干!
我已经和林天泽约了周末下午一并出去,又晓得雅秋家住哪里,完全不需要再通过社团来联络感情。
而且今天我已经打过人了,很有一种再给他一耳光的冲动。
不过做事留一线,万一我和林天泽的事情告吹,还要通过他们另择新婿呢?
做这种事情,我可一点也不想再经过徐知微了。让她晓得我要上赶着去倒贴男人,当真比死了还难受。
我强忍着不适感,回应道:“这是知微的私事,恐怕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薛追眉头微微皱起,一副谨慎的模样:“是这样的,只是我这人习惯了为朋友操心。”
接着他笑将起来,一副很是苦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上次社团活动,知微没有来,今日上学,她仍是没有来。问了老师,才晓得她请了长假,这叫我实在担心。”
他实在很好心,倘若不是徐知微笑吟吟地和他说话,又敷衍我谈的是什么“学校里的事情”这类的话的话,我倒是有些动容。
可是徐知微的笑太扎眼,叫我心头大为光火,把一颗心硬成了石头。我只想让他快点滚,便干脆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不晓得她去哪了。”
薛追长长地哦了一声,语气慢吞吞地:“那么,我再去问问她的其他朋友吧。”
“窗户我就不关了,今日天气晴爽,我想还是通通风的好。”他笑着补充道,说完就准备告辞。
这几句话倒是提点了我,徐知微不肯告诉我她去了哪儿,未必不会告诉别人。
我急忙拦住他:“哎,知微有哪些朋友?我与你一并去……”
话说到一半我停住了,才想起来自己是个瘫子。当真是急疯了,像我这样的人,跟着别人瞎跑做什么?
薛追仿佛生了一颗玲珑心窍,立刻就明白了我的犹豫,温和地摆了摆手:“不要担心,等我打听了一圈,不管有没有消息,我都告诉你,好么?”
我感激地点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
这才安安心心地目送他离开。
我忽然意识到,不止是名字,这薛追的确和徐知微有几分相像。
无论是那他副热心肠,还是那为人处事的可靠周全,都和徐知微有得一拼。
送走了薛追,我开始为自己做起打算。我不能躲在徐知微的屋子里头,什么也不做地猫冬。这吃穿用度,都要费钱。
我手头上统共就几张角票,又无换洗衣物,顶好还是回家一趟,把我的衣服都拿出来。
不过我可不打算亲自进去,想必一定会被赶出来。只能等阿如和阿意出来玩了,把她们叫住,要她们悄悄给我带出来。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犯难。她们要是这么做了,事后被发现,准又要被说胳膊肘往外拐,挨大人的打。
抑或等他们出了门,我自己溜进去?
我抿起嘴唇,凝神思索片刻,觉得可行。
至于挣钱的事,着实让我犯了难。我这工笔画倒是也能挣钱,然而这种事情,实在是狼多肉少。
之前遇到有些商户要做广告,张贴图案在外头,都是徐知微替我四处奔走,我只负责出些力气。光是那点微薄薪酬,便已让我知晓生活的不易。
寻常人家,要的都是版画,颜料一涂一盖就好,何必来寻我呢。至于那有闲钱的文人雅士,自然要寻的都是些名家。我一无师承,二无技巧,他们就更瞧不上我了。
真正要工笔画的主顾,都是将底价压得极低的,简直是要画者免费做工。这微薄的收入,与漫长的工期相比,实在是不划算。更何况我因为身体缘故,不能长久作画。
我想,倘若我要以绘画糊口,当真要饿死在床上。
思及这里,我又有些懊悔。我实在是太冲动,自己本来就是一张嗷嗷待哺的嘴,怎么还能因为闹脾气,就同家里吵架?
我一个人独自生活,实在是很虚无缥缈的事。毕竟我要拄拐,手上不能吃劲,连倒尿桶都做不到。
我想我现在回去服软,他们恐怕也乐意。因为正是为我相看夫婿,收彩礼的时候,他们自然要多多地笼络我,以便日后叫我帮扶娘家。
可是要我立刻回去,跟他们低眉顺眼,伏小做低,那当真比杀了我还难受。
一想到我阿弟的丑态,爹娘的指责,我当真是怒火中烧。
反正他们就是只爱阿弟,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
我想,不到迫不得已,不,我肖子衿就是饿死冻死,也绝不会再回去的!
我冥思苦想了好半天,忽然想出来一条生钱的好法子来。我拿身上仅剩的十几张角券,跑到烟纸店里头,拨打了林天泽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我便惴惴不安地诉了苦,很是抹了两泡眼泪。其实我也在赌,心里不是很有底气。说到底,我们还没有真正谈上恋爱,我如何如何,与他毫不相干。
所幸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简直像是做梦一样。林天泽立刻表示自己马上过来,叫我不要担心。
我便心急如焚地等,时不时抬头,数着秒地在看墙上的挂钟。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投资在这里了,若是他也跑了,我今晚就能饿死在徐知微的屋中。
好在林天泽来得很快,甚至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他坐在黄包车上,一身香水和红酒的气息,还夹杂着烟味,不晓得是刚从哪个舞厅出来。
等他从黄包车上下来,我神色恹恹,对今日的遭遇大倒苦水,一副受欺凌的苦楚相。
自然,还隐去了我甩阿弟脸上两个巴掌的事。
“不要担心,这不是还有我呢。”他一面宽慰我,一面伸出手去,在上衣和裤子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有零有整的三十来元法币给我。
我实在是大吃一惊,这么多钱,够我们全家人花四个月了,他居然随手就能掏出来。
这时我便不再觉得他是个瘦猴,而是一头大金蟾了。我顿时对他千恩万谢,假意推脱了一番,将钱收入怀里。
他完全是与我十分相衬的夫婿,我要更加耐心笼络。
我摸索着怀中的法币,念及他身上再没有余钱,我身上的钱又不能挥霍,于是建议我们就在烟草店旁的石阶上坐下,慢慢聊天。
聊了半分钟,我才晓得,自己想的实在太简单了。自我接受了他的法币以后,林天泽的言行举止,显而易见地轻佻起来。
“要我说,女人还是要你这样的好看,胸脯够大。那些女学生,说实在还是瘦弱,看起来就不好生养。”他呵呵地笑着,对自己的言论十分自得。
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你是什么货色,倒也能对别人评头论足了。
我借机询问起同学之间的事,对徐知微的下落有了新进展。原来,薛追问他有没有人脉,能出手一批药物。
盘尼西林!
这事定然和薛追息息相关。
林天泽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说到兴起,还自顾自点了根香烟,也没问我能不能接受。
见我咳嗽得直皱眉,连话也说不出,他方才起身,用鞋底将烟头碾灭,还一脸的扫兴相。
大抵在他看来,给我的钱,其实就相当于去烟草店里头买烟。他付了钱,烟店的伙计就要给他烟;他给我钱,我就应当要把自己给他。
然而他也晓得,统共三十块钱,未免买得也太便宜!所以他还想在其中掺杂点爱,为生意增添砝码。
我做出一副心怀感激面见天神的模样来,一面哄他,一面漫不经心地,把话题往雅秋的恋情上扯,最终跟他谈起所谓的恋爱观来。
这时他便成了深情的浪子,闭口不谈结婚的可能,只讲起自己的那几个前女友,她们是如何地爱闹脾气。
然而他手却是伸过来,想要揽我的肩膀:“子衿,我晓得,你和那些庸俗的女人不一样,你不会甘心被困在厨房里。”
我侧过身子,躲开他的骚扰。这时我才醒悟,那《孤女飘零记》终究只是小说。林天泽根本没打算娶我,他只是想睡我。
我晓得我再如何闹,也不过是去做姨太太,如同牲口争食一般,和许多人一起去争抢他的宠爱。
他不可能去娶一个瘸了双腿的贫女子为妻,无论他多么“深爱”。
从根本上说,我们天差地别,完全就没有谈婚论嫁的可能。
我晓得这些富人瞧不起我,因为我上不得台面。然而事实也如此,我是如此的弱小,无用,娶我本来就不值当。
我思索了一下前路,忽然明了,倘若要毫不费力地过上好日子,便只能依靠男人。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舍下身子,去卖。二是嫁人,做妾,或者是嫁给老头子。
之前徐知微说我没有开窍,难道说得便是这个?
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
我绝对不要!
“我当然是独特的。”我冷冷地说道,随后慢条斯理地甩了林天泽一个耳光。
林天泽偏过头,捂住脸颊,怔怔地看着我,似乎不晓得我为何变脸的这样快。
想来是我演得太好,叫他误以为以为我早已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随后我拄着拐,快步向外走去。比起生气,我的动作其实是在逃,偏偏要在神态上做出一副赳赳气昂昂的姿态。
我真害怕他拦住我,要我把钱还给他,那才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说到底,我并不因林天泽不肯娶我而愤怒,毕竟我不曾爱他。只是恼怒他浪费了我的时间,叫我的一场美梦落了空。
而且这一趟究竟还是有好处的。对于所谓的钱色交易,女人认为被辜负了真心,大可以恼怒离去,而且手上还携着那三十元。
想到这里我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这大抵就是女人唯一的便利。
回到徐知微的屋里,我只觉得头昏脑胀,一阵血肉翻搅般的麻痛。叫我晓得南京又到了阴雨天,要将我那些沉疴宿疾通通释放出来。
我费了些工夫缓过来,抬起头环顾四周,没有她来过的痕迹。这将是我要度过的,第一场没有徐知微的雨夜。
一整天不曾用饭,我的腹中居然也不觉得饥饿。只是很反胃,自喉管里涌出酸意。
我不理会,仍是蜷缩进被褥里,一味地睡。
像我这样的人,就这样死掉就好了,反正也没有人在乎我。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淡,徐知微也离我越来越远。我想,我已经被她给彻彻底底地丢下了。
这个贱人。
我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辱骂她的心力。我实在是觉得很疲惫,只能把被褥抱得更紧,在幻想中汲取她的气息。
在睡梦中,我听见雨声淅淅沥沥。窗板拍打木框,发出一下一下的脆响。不知不觉间,我的周身的空气一片湿凉。
知微快回来,家被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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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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