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走廊里的短暂碰撞，像一颗投入祝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她预想的要持久。接下来的几天，“常溪亭”这三个字仿佛被赋予了魔力，总是在她埋头苦读的间隙，不经意地钻进她的脑海。
那个清冽微哑的“没事”，那双没什么情绪却异常明亮的眼睛，还有那周身挥之不去的、与众不同的气息……这些碎片化的印象，与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那个传奇般的常溪亭慢慢重叠，却又似乎更加具体，更加……令人心神不宁。
祝余甩甩头，试图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杂念摒除出去。物理月考的阴影还笼罩在头顶，她没有任何资本去分心想学习之外的事情。她的世界是由公式、单词和永无止境的练习题构成的，狭窄，却安全。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安稳地待在自己的壳里。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课。内容艰深晦涩，老师讲得又快，祝余全神贯注地跟着思路，笔记写得飞快，额角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熬到下课铃响，她几乎虚脱般地趴在桌上，感觉大脑像被榨干的海绵。
“祝余，一起去食堂吗？”张晓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
“你们先去吧，”祝余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还有两道题没太明白，想再看看笔记。”
“好吧，学霸少女，别太拼了哦！”张晓雨和其他几个女生嬉笑着离开了。
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埋头整理或讨论问题的学生。夕阳透过窗户，将教室染成一片暖金色，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祝余重新坐直身体，摊开数学笔记和练习册，对着最后一道综合大题苦思冥想。思路卡在一个关键步骤上，怎么也无法推进。她咬着笔杆，眉头又拧成了熟悉的结。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祝余下意识地抬头，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常溪亭出现在教室后门。她依旧穿着那件黑色T恤，帆布包随意挎着，额前的蓝色发丝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皮肤上。她似乎刚运动完，或者是从某个地方匆匆赶来，气息有些不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她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讲台上——数学老师似乎刚离开，教案和课本还摊在那里。
常溪亭啧了一声，显然她的目标不是空讲台。她转身似乎想走，视线却无意中掠过教室后排，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的祝余。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祝余的心脏猛地收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下了头，假装专注地看着练习册，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捏皱了纸页。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两秒。
脚步声没有远去，反而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祝余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能听到擂鼓般的声音。她想抬头，又不敢，只能僵硬地盯着眼前那道该死的数学题，仿佛它能突然长出花来。
“喂。”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走廊里那次更近，带着运动后的微喘，依旧没什么客套的语调。
祝余不得不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有……有事吗？”
常溪亭没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了祝余摊开的练习册和笔记上，看到了那道被圈画了无数次的难题。
“老王今天讲最后那题了？”她问，语气很直接。
祝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数学老师（数学老师也姓王）：“讲，讲了……”
“辅助线怎么添的？”常溪亭追问，眉头微蹙，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她下午显然逃课了，或者根本没听。
“啊？”祝余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大脑一时有些宕机。常溪亭这种天才，也会有问题需要问她这种中等生？
“笔记，借我看一下。”常溪亭似乎没什么耐心，指了指祝余的笔记本，语气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更像是理所当然的通知。
“哦，好，好的。”祝余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推过去。
常溪亭俯身，一只手撑在祝余的课桌边缘，另一只手快速翻动着笔记。她的靠近带来一阵微热的气息和那股淡淡的冷冽香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奇异地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强烈的存在感。
祝余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不敢动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近在咫尺的人。常溪亭的睫毛很长，鼻梁很高，专注看着笔记时，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她看得很快，手指点着某一处：“这里？连接E点和F点？”
“对，对！”祝余连忙点头，“老师说是用相似三角形……”
“啧，麻烦。”常溪亭撇撇嘴，似乎对这种方法不屑一顾，但她还是快速扫完了祝余的解题步骤。然后，她直起身，从自己帆布包里摸索出一支笔——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金属外壳钢笔，直接在那道题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了起来。
“没必要那么复杂。从这里，”她点着题目中的一个条件，“直接建系，用坐标法，暴力计算就行。虽然笨了点，但肯定能解出来，而且不容易错。”
她的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写下几个坐标和公式，思路清晰得可怕，完全跳过了老师讲的那种需要灵光一现的辅助线添法。
祝余呆呆地看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跟上她的思路。常溪亭的方法确实更“笨”，更直接，不需要那么多技巧，但计算量稍大，对于基础扎实但缺乏灵感的祝余来说，反而像打开了一扇新窗户。
“看懂没？”常溪亭停下笔，瞥了她一眼。
“好像……懂了。”祝余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计算量好大……”
“总比你对着那条虚无缥缈的辅助线发呆强。”常溪亭把笔帽扣回去，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谢了。”
她指的是笔记。
说完，她转身就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走到教室门口，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半回过头。
“喂，那个谁……”
祝余抬起头。
“你水杯没摔坏吧？”她问得有点突兀，语气还是那样平平的。
祝余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几天前相撞的事，连忙摇头：“没，没有。”
“哦。”常溪亭应了一声，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教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祝余一个人，对着练习册上那行崭新的、带着某种嚣张力道的解题步骤发愣。
夕阳的余晖将那片字迹染得更加清晰。
她……记得撞掉她水杯的事？还特意问了一句？
祝余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不是崇拜，也不是畏惧，更像是一种……被某个遥远星系的恒星偶然瞥见了一眼的受宠若惊。
她拿起练习册，看着常溪亭写下的方法，尝试着代入计算。虽然步骤繁琐，但每一步都踏踏实实，果然很快解出了答案。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涌上心头，不仅仅是因为解出了一道题。
那天晚上，祝余的效率奇高。不仅搞定了数学，连带着物理似乎都顺了一点。
睡前，她习惯性地拿出日记本，记录这一天。笔尖停顿了很久，最终她写下：
“9月12日，晴。数学题很难。但……好像找到了一种新的解法。她……和传说中不太一样。至少，会还笔记（虽然是用我的本子写她的方法）。还问了我的杯子。”
写到最后，她感觉脸颊有点发烫，赶紧合上了日记本。
从那天起，祝余发现自己在校园里注意到常溪亭的频率显著提高了。
课间操时，她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那个高挑瘦削、做操动作敷衍却自带节奏感的身影；食堂里，她能看到常溪亭通常很晚才出现，或者干脆不见人影，偶尔出现，也是和几个看起来同样特立独行的艺术生或体育生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与周围埋头苦吃的学霸们格格不入；放学时，她能看到常溪亭跨上一辆看起来很酷的黑色山地车，飞快地消失在车流中，方向往往不是学校宿舍区……
她依旧活在她的光环中央，活得肆意而自我。
而祝余，依旧在自己的轨道上，埋头苦读，为了每一次小测、每一次月考拼尽全力。她们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那次借笔记的短暂交集，像一条极其细微的丝线，在两个平行世界之间，轻轻搭了一下。
祝余开始不由自主地收集关于常溪亭的信息碎片。
她从张晓雨和其他同学的八卦中得知，常溪亭的父母好像是搞艺术的，常年不在国内，她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高档公寓里；得知她除了学习好，打架也很厉害，初中时就把欺负女生的混混揍进过医院；得知她组过一个乐队，在市里的剧院演出过，但后来好像散了；得知有隔壁学校的校草公开表示欣赏她，却被她一句“没空”直接怼了回去……
每一个碎片，都让常溪亭的形象在祝余心中更加立体，也更加遥远和耀眼。
同时，祝余的物理成绩依然起伏不定。月考成绩下来了，她卡在班级中游，不上不下，物理是主要的拖分项。物理老师老王在课上点了几个成绩退步的同学的名字，其中就包括祝余，提醒他们要加把劲。
下课后，祝余心情低落地坐在位子上，对着画满红叉的物理试卷发呆。
张晓雨在一旁安慰她：“没事啦，一次月考而已，老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哎，要是常溪亭能给你开开小灶就好了，她物理这次又是满分吧？听说她考前还在看漫画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祝余的心猛地动了一下。
常溪亭……物理满分？
那个借笔记时清晰直接的思路……那个看似叛逆却总能抓住问题核心的脑子……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像初春的嫩芽，悄悄从祝余心底钻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很平凡，很笨拙。
她也知道常溪亭很遥远，很耀眼。
但是，如果……如果她能再靠近一点点呢？不是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传闻，只是为了……能搞懂那些该死的物理题？为了下次月考不再被点名？为了能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地滋长起来，带着令人心悸的诱惑力。
她想起常溪亭还笔记时的样子，问她水杯时的样子。虽然冷淡，但似乎……并不难接近？
几天后，又是一个下午。祝余抱着刚发下来的、又是一片惨淡的物理作业，在走廊里徘徊。她打听到常溪亭通常会在放学后去图书馆的某个角落待一会儿。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物理作业的纸张边缘都被她捏得有些潮湿。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非常冒险、甚至可能很可笑的事情。
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图书馆那个僻静的角落，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果然，常溪亭坐在靠窗的老位置，耳朵里塞着耳机，面前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厚厚的、全是外文的原版小说。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祝余停在她面前，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常…常溪亭同学……那个……能…能不能请教你一道物理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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