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殿的夜,是凝固的冰河。
希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过那漫长无光的后半夜的。寒冷像贪婪的寄生虫,钻透薄薄的狐裘,啃噬着每一寸皮肤下的血肉,最终侵入骨髓,将四肢百骸都冻结成冰。意识在冰封的边缘挣扎、沉浮,时而清醒地感受着那蚀骨的酷寒,时而又被一片麻木的黑暗拖拽。每一次试图挪动身体,都伴随着关节处传来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转动的滞涩和剧痛。她只能像一尊冰雕,僵硬地蜷缩在冰冷的硬榻上,靠着那点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新陈代谢,维持着生命最低限度的火种。
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如同垂死者的叹息,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雕花木窗的缝隙,吝啬地洒在瑶华殿冰冷的地砖上时,希月才感觉到一丝活气重新注入这冰封的囚笼。那不是温暖,而是黑暗的退潮,让视觉重新回归,也让身体的感知从完全的麻木中,复苏到一种尖锐的、无处不在的痛。
僵硬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触碰到早已凉透的黄铜手炉,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混沌的意识猛地一激灵。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地上那幅炭笔画上——扭曲的枯枝,沉重的雪石,浓黑涂抹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花”。在惨淡的晨光下,它显得更加狰狞和绝望,像一个无声的谶言。
希月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覆盖。她闭上眼,不再去看。徒劳的挣扎。无谓的恐惧。结局早已写好,何必再耗费心神去描摹那注定的终点?
她试着动了动腿,一阵刺骨的酸麻和剧痛立刻从膝盖蔓延上来,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她只能放弃起身的打算,重新将自己缩紧,目光投向殿中那个唯一的希望——那个半死不活的青铜兽首炭盆。
盆底,只有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灰烬。昨夜那点微弱的火星,早已在黎明前彻底熄灭,只留下死寂的余温。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
没有炭火。没有新的供给。这瑶华殿,真的会成为她的冰封之墓。或许……就在今天?也好。省得再经历一遍那令人作呕的“攻略”流程和随之而来的背叛与死亡。系统扣除双倍积分?随便吧。反正那些冰冷的数字,从未带来过任何实质的希望。
就在这自暴自弃的念头几乎要占据她全部心神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瑶华殿紧闭的殿门外。
不同于李德全那种刻意放轻却透着精明的步伐,也不同于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碎步。这脚步很轻,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沉稳,每一步的间隔和落点都几乎一致,显示出主人极好的控制力。
“笃、笃笃。” 三声极其克制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殿内死水般的寂静。
希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李德全。会是谁?她强撑着坐直了些,拢了拢散乱的雪白长发,哑声开口:“请进。”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靛蓝色宫装、梳着整齐圆髻的宫女侧身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二十岁上下,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静和谨慎。她的动作干净利落,进门后立刻回身将殿门虚掩,隔绝了外面更多的寒气,然后才转身,对着希月的位置,恭谨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垂首低眉。
“奴婢春桃,奉内侍省李总管之命,前来伺候公主殿下。”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语速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恭顺。
希月看着她。春桃?名字普通,人看起来也普通。但这普通之下,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宫女的、近乎死水般的沉静。她的眼神低垂着,视线落在希月身前的地面上,绝不乱瞟,姿态放得极低,却又隐隐透着一股疏离感。像是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头,没有锋芒,却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有劳春桃姑娘。”希月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夜寒气的侵袭。“不知李总管有何吩咐?”她注意到春桃空着手,既没有带来新的炭火,也没有食物。
春桃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平板无波:“总管命奴婢告知殿下,宫中用度皆有定例。瑶华殿的份例炭火,需得殿下去内务府司设监自行签领,每三日一次,过时不补。”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话不够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依旧是那毫无起伏的语调,“总管还说,司设监在御花园西南角,靠近静心湖。殿下若不知路,奴婢可引路一次。”
自行签领?过时不补?
希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湖深处。李德全昨日那点虚伪的“恩典”和“提点”,此刻都化作了冰冷的嘲讽。这哪里是让她去领炭?这分明是逼她走出瑶华殿这座暂时的囚笼,去面对外面那个更加凶险、遍布豺狼虎豹的后宫丛林。一个战败的贡品公主,顶着这样一头惹眼的雪发和容貌,贸然出现在宫中,无异于将一块肥肉扔进饿狼群中。
这,恐怕就是凤倾凰默许的、或者根本就是她授意的“规矩”之一。一种不动声色的折磨和试探。
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比昨夜纯粹的物理寒冷更加刺骨。
春桃说完,便静静地垂手侍立在一旁,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木偶,等待着希月的反应。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在提醒着希月此刻的处境——孤立无援,任人摆布。
希月沉默了片刻。指尖的冰冷和腹中的饥饿感交织在一起,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不去?这瑶华殿今夜就是她的冰棺。去?前路未知,凶险重重,可能死得更快,也可能……触发那该死的“攻略”任务。
【叮!触发生存任务:获取取暖物资(炭火)。任务失败惩罚:中度冻伤,行动力下降50%,持续至物资获取。请宿主尽快行动。】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催命符,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
希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点残存的挣扎和自暴自弃,被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认命的麻木所取代。算了。挣扎无用。既然系统都逼着她活下去,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不能被冻死在这里。冻死太痛苦,也太窝囊。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她强压下咳嗽的冲动,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数冰针扎刺,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酸痛和麻木。
“有劳……春桃姑娘引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寒冷,也是身体的虚弱。
春桃微微抬了下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希月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躬身应道:“是,殿下请随奴婢来。”她侧身让开道路,率先走向殿门。
推开殿门,一股远比殿内更加凛冽、带着雪后清新却又刺骨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希月一个趔趄,雪白的长发瞬间被风扬起。她下意识地裹紧了那件单薄的狐裘,却感觉那点微弱的皮毛根本无法抵挡这天地间的寒意。
她跟在春桃身后,一步一挪地走出了这座冰冷的牢笼——瑶华殿。
***
天凤王朝的皇宫,在冬日的清晨,呈现出一种肃杀而壮丽的美。琼楼玉宇,飞檐斗拱,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初升的、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宽阔的宫道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此刻也被积雪覆盖,只在中间被清扫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湿滑的小径。
空气清冽得如同冰水,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远处,有穿着厚实棉衣的太监宫女在默默扫雪,动作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整座皇宫,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之中,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随时可能被惊醒,露出狰狞的獠牙。
春桃在前面带路,她的步伐依旧保持着那种平稳而精准的节奏,不快不慢,似乎刻意照顾着希月虚弱的脚步。她目不斜视,只看着前方湿滑的小径,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希月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冰冷的雪水浸透了鞋底,寒气直透脚心。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寒冷和饥饿而虚弱不堪,双腿沉重得像不是自己的。她必须集中全部的精神,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不至于在湿滑的宫道上摔倒。
雪白的长发和过于出色的容貌,果然引来了无数道目光。那些扫雪的、匆匆路过的宫女太监,在她们经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或偷偷抬眼,或明目张胆地投来好奇、审视、惊艳,甚至带着一丝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眼神。
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毒虫,钻进希月的耳朵。
“看,那就是雪域来的贡品公主……”
“啧,一头白发,像个妖怪……”
“长得倒是真好看,可惜……”
“嘘!小声点!听说陛下很不待见她,就扔在瑶华殿自生自灭……”
“看她那样子,怕是连今晚都熬不过去吧?”
“活该!蛮夷之女,也配住进皇宫?”
那些目光和低语,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希月身上。她努力挺直脊背,下巴微抬,维持着最后一点属于公主的尊严。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她此刻的虚弱和狼狈。她紧抿着唇,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春桃的背影,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麻木,是她此刻唯一的铠甲。
春桃对这些目光和议论置若罔闻,仿佛一个聋哑人,只是沉默地在前方引路。她的沉默,在希月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漠视和纵容。
穿过长长的宫道,绕过几座覆雪的宫殿,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园地。即使是在万物凋零的冬季,也能看出其规模的宏大和精心布置的痕迹。这便是御花园。
园内高大的乔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如同无数扭曲的黑色手臂伸向灰白的天空。常青的松柏上压着厚厚的积雪,显得格外沉重。假山奇石被白雪覆盖,失去了往日的嶙峋,只余下圆润的轮廓。几座亭台楼阁点缀其间,飞檐翘角上也挂着晶莹的冰凌。园中原本的池塘——静心湖,此刻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面上覆盖着白雪,像一面巨大的、失去光泽的镜子。
整个御花园一片素白,肃杀而寂静。只有几株不畏严寒的腊梅,在角落的假山石畔,倔强地开着几朵嫩黄的小花,散发出极其幽淡的冷香,为这冰天雪地增添了一抹微弱的生机。那冷香钻入希月的鼻端,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让她混沌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瞬。
春桃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侧身,指着不远处一座同样覆盖着积雪、但明显有人迹活动的殿宇,声音依旧是平板的:“殿下,司设监到了。奴婢在此等候。” 说完,她便垂手侍立在道旁的一株覆雪松树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真正的雕像,将希月彻底暴露在司设监的门前。
希月看着那扇紧闭的、刷着朱漆的殿门。门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司设监”。门口没有守卫,显得有几分冷清,却又透着一股衙门特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刻板气息。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腊梅冷香的空气,强迫自己迈动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决定着她今夜是否会被冻死的门。
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劣质炭火气味和某种说不清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让希月忍不住皱了皱眉。殿内光线昏暗,比外面还要阴冷几分。靠墙摆放着几排高大的木架,上面堆放着一些杂乱的宫灯、破损的帷幕等杂物。正对着门是一张长长的桌案,案后坐着一个穿着靛蓝色太监服、体型微胖的中年太监。
那太监正捧着一个黄铜手炉,眯着眼睛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听到开门声,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一双小眼睛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官僚特有的、审视的傲慢。当他看清走进来的人时,尤其是那头在昏暗室内也异常显眼的雪白长发时,他眼中的不悦瞬间被一种混杂着好奇、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所取代。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炉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拖长了腔调:“哟,这是哪位贵人啊?眼生得很。司设监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希月苍白的脸上和单薄的狐裘上游走。
希月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不适,微微敛衽,行了个标准的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公公容禀。我是瑶华殿新来的,奉李总管之命,前来领取份例炭火。”
“瑶华殿?”胖太监眯缝的小眼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脸上堆起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拉长了音调,“哦——原来是那位雪域来的……公主殿下啊?”他将“公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带着浓浓的戏谑意味。“失敬失敬。”他嘴上说着失敬,身体却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份例炭火嘛,是有的。”胖太监慢悠悠地拉开桌案的一个抽屉,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块系着红绳的木牌,在手里掂量着,小眼睛却斜睨着希月,“不过嘛,殿下初来乍到,恐怕有所不知。这宫里头,什么都有个章程。领东西,得按规矩来。这签领的牌子,得核对无误才能给。还有这炭火搬运的脚力费……”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希月身上扫过,尤其是她空无一物的双手。
希月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刁难来了。这所谓的“脚力费”,不过是明目张胆的索贿。她一个被扔在瑶华殿自生自灭的贡品公主,身无长物,哪里来的财物打点?
她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胖太监,眼神依旧清冷,只是那清冷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认命。她甚至懒得去愤怒。愤怒在这里毫无用处,只会徒耗体力。
胖太监见希月毫无反应,既不惶恐,也不奉承,更无拿出财物打点的意思,脸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愠怒。他啪地一声将那块木牌扔回抽屉里,语气变得刻薄起来:“怎么?公主殿下是听不懂咱家的话,还是觉得咱家这司设监的规矩是摆设?”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案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感,“咱家把话说明白点!这炭火,是宫里的东西!可不是你们那雪域荒原上随便捡的柴火!想要?可以!要么按规矩办事,要么……”他冷笑一声,拖长了腔调,“您就请回吧!这瑶华殿冬景,想必也别有一番风味?”
**裸的威胁。要么给钱,要么冻死。
希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更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攥紧了袖中冰凉的手指,指尖几乎要刺破掌心。就在这时——
【叮!紧急提示:检测到环境威胁(严寒)及生存物资获取受阻。强制激活核心攻略任务前置行为:解决当前困境。请宿主在60秒内做出有效应对,否则将触发“中度冻伤”惩罚。】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在她脑海中无声地敲响。
60…59…58…
时间在流逝。身体在抗议。司设监的胖太监还在用他那双贪婪而刻薄的小眼睛盯着她,嘴角挂着令人作呕的假笑。
怎么办?
硬闯?她这虚弱的身子,连门口那个胖太监都推不动。
哀求?只会引来更大的羞辱。
摆烂,等死?系统冰冷的惩罚警告如同悬顶之剑。
希月的目光飞快地在昏暗的司设监内扫过。堆积的杂物…落满灰尘的宫灯…墙角…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桌案一角,那个胖太监刚才随手放下的黄铜手炉旁边!
那里,散落着几片小小的、干枯蜷曲的、深褐色的……松针!
那松针极其普通,随处可见。但希月的瞳孔却猛地一缩!雪域部族对植物的认知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不是普通的松针,而是雪域高原特有的、一种名为“雪魄松”的针叶!这种松针在雪域是极好的引火物,燃烧时散发出一种极其清冽、略带甘甜的冷香,更重要的是,它有着微弱的凝神静气之效!在雪域,常被部族长老用来辅助冥想。
这司设监里怎么会有雪魄松的针叶?希月无暇细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沌的脑海!
她猛地抬起头,不再看那胖太监,也完全无视了脑海中冰冷的倒计时,目光仿佛穿透了司设监的屋顶,投向不知名的远方,用一种刻意放缓、带着一丝缥缈追忆的语调,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内:
“天凤宫阙,气象万千,果然非我雪域苦寒之地可比。只是……”她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长长的雪白睫毛垂下,掩去眼底的精光,“这殿宇虽宏伟,却少了些清冽之气。昨日偶闻陛下似有畏热烦扰,夜不安枕?倒是让我想起故乡雪魄松的冷香,焚烧之时,其烟如雪,其息如冰,最能涤荡燥意,凝神静气。可惜……此物生于万丈冰崖,采摘不易,纵是我族中,也仅存些许长老珍藏……”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空灵而疏离的韵味,如同雪山上流淌而下的清泉。话语的内容更是突兀地转折,从恭维天凤宫阙,直接跳到了女帝的私密状况(畏热烦扰,夜不安枕),最后落到了雪魄松的奇效上。
那胖太监原本还等着看希月惊慌失措或者低声下气求告的模样,没想到她突然说出这么一番云山雾罩的话,尤其是那句“陛下似有畏热烦扰,夜不安枕”,如同一个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他脸上的刻薄和贪婪瞬间僵住,小眼睛猛地瞪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陛下畏热?夜不安枕?这等私密之事,连他这个司设监的管事太监也只是略有耳闻,根本不敢妄议!这个刚进宫一天、被扔在冷宫自生自灭的雪域公主,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敢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扯到什么雪魄松?!
冷汗瞬间浸透了胖太监的后背!他刚才那点刁难的心思瞬间被巨大的恐惧碾得粉碎!窥探帝踪,妄议龙体,这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不管这公主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只要这话传出去一丝半点,他这司设监管事的位置,不,他这颗脑袋,绝对保不住!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胖太监的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恐的惨白,“陛下……陛下万金之躯,岂容你……你一个贡品妄加揣测!污蔑圣躬,你……你该当何罪!”他指着希月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色厉内荏。
希月却仿佛没听到他的斥责,依旧维持着那副追忆而疏离的神情,甚至微微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角那几片不起眼的雪魄松针叶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可惜了,此地竟无此物。否则,制成安神香囊置于枕畔,或焚于香炉,必能缓解一二……”
胖太监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桌角自己不知何时带进来的几片干枯松针。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雪魄松?安神香囊?焚香?他不懂这些!但他听懂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个雪域公主,似乎有办法弄到能缓解陛下烦忧的东西!而且,她刚才那番话,看似无心,实则句句都戳在他的死穴上!她是在暗示他,她知道他的刁难,也知道他承担不起“耽误陛下安眠”这个天大的罪名!
冷汗顺着胖太监的额角滑落。他看着眼前这个雪发如瀑、脸色苍白却眼神清冷的女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这哪里是什么任人宰割的贡品?这分明是一条潜伏在冰雪下的毒蛇!
他不敢赌!他承担不起任何风险!万一……万一陛下真的因此夜不能寐,迁怒下来……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胖太监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调色盘,惊骇、恐惧、后怕、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憋屈,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谄媚的讨好笑容。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重新翻出那块签领的木牌,双手捧着,弓着腰,小步快跑到希月面前,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卑微笑容,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哎哟!瞧咱家这记性!该打!该打!”他象征性地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两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这瑶华殿的份例炭火,早就给您备好了!就等着您来取呢!什么脚力费,那都是下面不懂事的奴才胡吣!殿下您金枝玉叶,哪能劳您操心这些琐事!”他双手将木牌奉上,腰弯得更低了,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来人!快!给殿下搬炭!最好的银霜炭!多搬点!快!”他朝着殿后厉声吆喝,声音急切。
很快,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从后殿抬着一筐上好的、银灰色的银霜炭快步走了出来。炭块大小均匀,质地紧密,一看就比瑶华殿原先用的劣质炭好上数倍。
胖太监亲自将木牌交给其中一个小太监,又殷切地对希月说:“殿下,这炭火,奴才立刻派人给您送到瑶华殿去!您身子金贵,可别累着了!以后您这瑶华殿的份例,奴才亲自盯着,一准儿按时按量,只多不少!您看……刚才奴才那些糊涂话……”他搓着手,小眼睛里满是祈求。
希月平静地接过木牌,看也没看那胖太监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公公费心。” 便转身,步履依旧虚浮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清冷,一步步走出了司设监的大门。
门外,寒风依旧刺骨。但希月的心底,却比刚才更加冰冷。她成功了。用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利用了凤倾凰的威势,暂时解决了炭火危机。但她也把自己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她暴露了自己对女帝私密的了解(虽然只是根据李德全的只言片语和昨日紫宸殿的观察推测),也暴露了她并非全然的软弱可欺。那个胖太监,还有可能存在的其他耳目,会如何上报?凤倾凰会如何反应?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好像……无意中,在“摆烂等死”的道路上,又往前迈出了一小步。虽然是被系统逼的,虽然是被生存所迫。
春桃依旧像一尊石像般立在覆雪的松树下,看到希月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满满一筐上好银霜炭的小太监,她低垂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殿下,炭火已领,是否即刻回瑶华殿?”春桃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
希月抱着那个已经彻底冰冷、却依旧被她当作心理慰藉的黄铜手炉,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寒意。她抬头,望了一眼御花园深处,那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着嫩黄花朵的腊梅。清冷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
“先不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既然已经搅动了这潭死水,既然系统逼着她“解决困境”,既然那点关于雪魄松的话已经说出了口……那就,做得更像一点吧。
“去那边,看看梅花。”她指着腊梅的方向,对春桃说。然后,不等春桃回应,便率先迈开脚步,朝着那点微弱的生机和冷香走去。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她需要那些腊梅花瓣。还有……刚才在司设监惊鸿一瞥看到的、墙角堆积的、无人问津的陈旧香料残渣。
她要试着,炮制一份“安神香”。一份……能真正送到凤倾凰面前的“敲门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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