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殿的炭火终于重新燃起。
上好的银霜炭在青铜兽首盆里安静地燃烧着，散发出稳定而温和的热力，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将殿内驱散了彻骨的寒意，也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空气不再冰冷刺骨，虽然依旧带着冬日特有的干燥，但至少不再像刀子般割人。希月蜷缩在硬榻上，身上裹着那件雪白狐裘，怀里抱着重新变得温热的黄铜手炉。身体的颤抖早已平息，僵硬的四肢百骸在暖意的包裹下，逐渐恢复知觉，传来一阵阵复苏的酸痛麻痒。
她活过来了。暂时。
司设监的惊险遭遇，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那个胖太监最后惊恐而谄媚的脸，还有他送来的这筐远超份例的上好银霜炭，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她利用凤倾凰的威势，暂时摆脱了冻死的命运，但也将自己置于了更微妙的境地。凤倾凰会知道吗？她会如何反应？是觉得被冒犯而震怒，还是……根本不屑一顾？
希月不知道。她也不愿去想。身体的虚弱和暖意带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只想沉沉睡去，将这冰冷的现实暂时抛在脑后。攻略？任务？女配？都见鬼去吧。她现在只想抱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好好睡一觉。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前一刻，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墙角。那里，堆放着一个小小的粗麻布袋，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混杂的、深褐色的香料碎屑——那是她从司设监墙角“顺”来的、无人问津的陈年香料残渣。旁边，还有一小捧用素帕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嫩黄色的腊梅花瓣，散发着清幽冷冽的香气。
制作“安神香”的念头，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个念头。何必呢？为了那个视她如草芥、喜怒无常的女帝？为了那虚无缥缈、最终注定背叛的“攻略”？她现在的状态，连维持清醒都困难。手指在司设监冻得僵硬，此刻在温暖中恢复，反而传来阵阵刺麻的痛感，指尖青紫未褪，微微肿胀。
【叮！检测到宿主状态恢复（生命体征稳定）。核心攻略任务“获取女帝爱意”进度：0%。请宿主积极行动，避免消极怠工惩罚。】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希月刚刚升起的一点暖意和睡意。又是它！这无孔不入、冷酷无情的监工！
消极怠工？惩罚？
希月的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近乎暴戾的反抗情绪。凭什么？！凭什么她连片刻的安宁都得不到？！凭什么她必须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去讨好那个注定会将她推入深渊的女人？！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是压抑的疲惫和冰冷的怒火。她死死攥紧了怀里的黄铜手炉，温热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不去！
她偏不去！
大不了就是冻伤！就是惩罚！她受够了！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支配了她。她抱着手炉，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冰冷的墙壁，试图用物理的隔绝来屏蔽脑海中那该死的系统提示。睡！她要睡觉！天塌下来也要睡！
***
瑶华殿外，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殿内金砖上投下几道斜斜的、惨淡的光柱。殿内温暖而安静，只有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希月逐渐变得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春桃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清粥和一碟毫无油星的咸菜。这是瑶华殿的份例午膳，简陋得令人心酸。
春桃将托盘轻轻放在硬榻旁一张积满灰尘的小几上，目光落在蜷缩在榻上、似乎已经睡熟的希月身上。她雪白的长发铺散开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紧闭的双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异常脆弱。
春桃的视线在希月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总是低垂、仿佛毫无生气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装着香料碎屑的粗麻布袋和那包腊梅花瓣，又落在希月放在榻边、依旧微微青紫肿胀的手指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重归寂静。粥碗上那点可怜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
当希月被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危机感猛然惊醒时，殿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炭火依旧燃着，但温度似乎下降了一些。她心脏狂跳，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感觉来得如此突兀而强烈，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过她的后颈，让她瞬间汗毛倒竖！
怎么回事？
她猛地坐起身，狐裘滑落，寒意瞬间侵袭。她侧耳倾听。殿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声。但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却丝毫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正笼罩而来，带着毁灭性的气息！
【警告！检测到强烈外部威胁靠近！威胁等级：致命！请宿主立刻规避！重复，请立刻规避！】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得刺破耳膜，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冰冷！不再是那种刻板的提示，而是真正的、刺耳的警报！
致命的威胁？！
希月的脑子嗡的一声！是谁？是那个司设监的胖太监怀恨在心，派人来暗杀她？还是后宫里某个看她不顺眼的妃嫔？或者是……凤倾凰？！
她来不及细想，身体的本能已经快过思维！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硬榻上翻下来，动作因为惊慌和虚弱而显得狼狈不堪。她踉跄着扑向殿门，试图从门缝中窥探外面的情况。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门栓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急促、如同滚雷般的声音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御花园的寂静！那声音带着一种狂暴的、失控的野性力量，伴随着尖锐刺耳、充满了惊恐和痛苦的马嘶声！
不是冲她来的！
希月瞬间反应过来！那声音来自……御花园深处！
“拦住它！快拦住惊马！”
“护驾！护驾啊——！”
“陛下！陛下小心！”
混乱的、惊恐欲绝的尖叫声如同沸水般猛地炸开！其中夹杂着太监宫女变了调的嘶喊，还有兵器碰撞和人体被撞飞的沉闷声响！
惊马？！护驾？！
希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凤倾凰在御花园？而且遇到了惊马？！
一个画面瞬间闪过她的脑海——昨日在紫宸殿外感受到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那个坐在御案之后、美艳绝伦却冷酷如冰的女人……她遇到了致命的危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系统的警报声还在尖锐地鸣响，如同催命符！【致命威胁！立刻规避！立刻规避！】
规避？
躲在这看似安全的瑶华殿里？
希月的身体在恐惧中微微颤抖。理智告诉她，这是最安全的选择。外面太危险了！那失控的惊马，那混乱的场面，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去，无异于送死！而且，那是凤倾凰！那个视她如草芥的女帝！她的死活，与自己何干？
可是……可是……
系统的警报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她的脑海！【规避失败将导致高概率死亡！重复，高概率死亡！】
高概率死亡……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她不怕死，但她怕死得毫无价值！怕死得窝囊！怕还没等到那个“女配”出现，还没等到她“摆烂等死”的预定结局，就莫名其妙地死在惊马蹄下！这太荒谬了！
不行！
她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这样死！
求生的本能和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猛地转身，不是冲向安全的殿内深处，而是扑向了墙角那个装着香料碎屑的粗麻布袋！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抓起布袋，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袋口朝着殿内那个燃烧的青铜兽首炭盆甩了过去！
噗——！
大半袋混杂着各种陈旧香料碎屑的粉末，如同天女散花般，瞬间被抛洒进炭盆上方！干燥的香料粉末遇到灼热的空气和跳跃的炭火火星，瞬间被点燃！
轰！
一股混杂着浓烈焦糊味、奇异药草味和刺鼻烟尘的灰白色浓烟，猛地从炭盆里升腾而起，如同一条愤怒的灰色巨蟒，瞬间充满了整个瑶华殿的前半部分！浓烟滚滚，视线瞬间被遮蔽，辛辣呛人的气味直冲口鼻！
“咳咳咳！”希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出。但她顾不上了！她用手臂捂住口鼻，强忍着窒息感和眼睛的刺痛，毫不犹豫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沉重的殿门！
“咳咳……走水了！瑶华殿走水了！快来人啊——！”她朝着外面混乱的御花园方向，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音因为浓烟的刺激而沙哑变形，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滚滚的浓烟顺着打开的殿门，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向外喷涌而出！灰白色的烟柱在御花园灰暗的天空下显得异常醒目刺眼！
“走水了？！”
“瑶华殿！是瑶华殿！”
“快！快救火！”
原本集中在惊马方向的混乱，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火警”分散了注意力！一部分外围的太监宫女下意识地朝着浓烟升腾的瑶华殿方向惊呼、张望。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希月冲出殿门，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冰锥，瞬间穿透混乱的人群和弥漫的烟尘，精准地锁定了御花园中心那片开阔雪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变慢。
雪地中央。
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战马，此刻双目赤红，口鼻喷着灼热的白气，如同疯魔了一般，高高扬起碗口大的前蹄！它的身躯因为狂暴的力量而扭曲，强健的肌肉虬结贲张，覆盖着油亮毛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那扬起的前蹄，裹挟着千钧之力，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正朝着马蹄下一个身影，狠狠砸落！
那个身影，穿着一身玄色金纹的骑装，身形高挑挺拔，即使在如此生死攸关的绝境之下，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傲然！她似乎想侧身躲避，但脚下是光滑的冰面，身体失去了平衡！乌黑的长发在狂乱的马蹄带起的劲风中飞舞，那张美艳绝伦、此刻却冰冷如霜的脸上，凤眸之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被冒犯的、极致的暴怒和……一丝微不可查的、面对死亡的冰冷！
凤倾凰！
真的是她！
而在她身后不远，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正拼命地试图冲过来，却被另外几匹同样受惊、四处乱窜的马匹阻挡！一个穿着华贵宫装、容貌艳丽却脸色煞白的妃嫔（丽妃？），正被宫女死命拉扯着向后躲避，发出刺耳的尖叫。
来不及了！
侍卫被阻！凤倾凰脚下打滑！那致命的马蹄，距离她头顶，已不足三尺！那恐怖的阴影，带着死亡的腥风，笼罩而下！
希月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摆烂念头，在这一刻，都被那遮天蔽日的马蹄阴影彻底碾碎！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本能——不能让那马蹄落下！不能让凤倾凰死在这里！她死了，自己这个“贡品”绝对活不过下一秒！系统的警告更是如同魔咒——高概率死亡！
“躲开——！”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撕裂了混乱的空气！那不是希月刻意伪装的声音，而是灵魂在极度惊骇下爆发出的、最真实的嘶喊！
她的身体，在她的大脑做出清晰指令之前，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目标不是安全的地方，而是那片死亡笼罩的雪地中心！冲向了那高高扬起的、即将带来毁灭的漆黑马蹄！
雪白的长发在疾奔中如同飞扬的旗帜！单薄的狐裘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她的速度爆发到了极致，完全超越了这具虚弱身体的极限！脚下光滑的雪地让她几次踉跄，几乎摔倒，但她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个即将被马蹄击中的身影！
距离在飞速缩短！
十步！
五步！
三步！
就在那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漆黑马蹄，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即将狠狠砸在凤倾凰头顶的刹那！
希月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划破死亡阴影的雪色流星，猛地撞开了凤倾凰已然失衡的身体！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凤倾凰推向侧后方相对安全的地面！而她自己，则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和惯性，完全暴露在了那恐怖马蹄的正下方！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凤倾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撞在自己的侧腰，将她从那个致命的平衡点狠狠推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后方摔去！她眼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头如同月华般耀眼的雪白长发，和一张因为惊骇和决绝而扭曲的、苍白的侧脸！
然后——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希月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如同炸雷般，从她的左肩瞬间席卷全身！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座高速移动的山峰狠狠撞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自己的耳中，伴随着肌肉和筋膜被撕裂的恐怖声响！
“呃啊——！”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痛呼，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玩偶，被狠狠地砸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绝望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几米开外冰冷的雪地上！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如同泼洒的朱砂，瞬间染红了她身下洁白刺眼的雪地！那鲜艳刺目的红，在纯白的底色上迅速蔓延、晕染，开出一朵巨大而狰狞的、象征着死亡的花朵！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左肩处传来的感觉已经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彻底的、毁灭性的麻木和灼热，仿佛整条手臂连同半边身体都已经被那恐怖的力量碾碎、蒸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碎裂的骨头和撕裂的肌肉，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冰冷的雪贴在脸上，却丝毫无法缓解身体内部灼烧般的痛苦和迅速流失的温度。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发黑。耳边所有的声音——惊马的嘶鸣、人群的尖叫、兵器的碰撞——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扭曲。
她看到那匹失控的黑马被蜂拥而上的侍卫死死拉住缰绳，拼命压制，发出不甘的咆哮。
她看到那个穿着华贵宫装、吓得花容失色的丽妃，正被宫女搀扶着，惊恐地看着这边。
她看到那些侍卫和太监宫女，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目光都聚焦在她……和她身下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血泊上。
最后，她的视线艰难地、模糊地聚焦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凤倾凰摔倒在雪地上，有些狼狈。但她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用手撑地，矫健地翻身而起！玄色的骑装上沾满了雪沫，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肩头。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此刻没有了惯常的冰冷和慵懒，只剩下一种凝固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森寒！那双凤眸之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触动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地壳剧烈运动般的悸动！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雪地上那个蜷缩的、被鲜血浸染的身影上。看着那头散落在猩红雪地里的雪白长发，看着那张因剧痛而扭曲、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单薄身体下不断蔓延开来的、刺眼夺目的鲜血！
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瞬，又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凤倾凰动了。
她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她没有去看那匹被制服的惊马，没有理会吓得瘫软的丽妃，甚至没有看那些跪倒一片、瑟瑟发抖的侍卫和宫人。
她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只牢牢锁定在雪地中那个小小的、被鲜血染红的身影上！
一股比这寒冬更凛冽、比那惊马更狂暴的帝王之怒，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轰然爆发！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温度骤降至冰点！所有跪伏在地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降临，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凤倾凰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反而显得平静无波的恐怖杀意，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御花园上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诛、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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