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飞雪,入目一片惨白,只余几道厚厚的车辙印绵延在城外的密道上,像无数瘦骨嶙峋的鬼爪,死命抓着未化的积雪。
驾车的年轻人把头埋在斗笠下面,看样子像睡着了,腰上的剑鞘结满了霜。
寒风在林子里横冲直撞,茹荷带着面纱隐在树后屏息凝神,紧紧盯着车上的篷布,只待它靠近。
马蹄声越来越近,车上的篷布被夜风掀起一角,隐约透出里面码放整齐的药箱,那些药本该是用来救治和她们一样苦苦挣扎的百姓,现在却被囤积居奇,高价贩卖发国难财,无数百姓因此丧命。
茹荷向身旁的伙伴们微微点头,眼中既兴奋又忐忑,她们都是这场疫病中失去至亲的苦命人,被逼到了绝境。
“动手!”
茹荷咬牙低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身旁的女子们一个个仿佛洪水猛兽般冲出,马夫慌乱间拉紧缰绳,马匹吃痛,凄厉的嘶鸣回荡山间。
“快来人!有人截车!”
茹荷一个甩手,短刀冒着寒光刺进了他的喉咙,瞬间偃声。
马车上下来两个护卫,手执长刃,齐齐向茹荷砍去,震得手臂生疼,好生缠斗,好在她从小就学习综合格斗,体力还是没得说。
她看了眼正在搬卸药箱的菱歌等人,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茹荷瞅准地上用草垛铺设的陷阱,一个后撤步,就在两个护卫奋力追赶之时,措不及防掉入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中,顿时雪粉飞扬。
坑下传来两人的叫骂声,“天杀的,尔等何人?敢截老子的车!”
“吵什么吵!”茹荷弯腰向内探头,语气带着轻蔑和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说!你们收谁指使,奉命与谁?”
“疫病肆虐,你一个姑娘家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这些做什么?要不这样,你放我俩一马,库里还有几批药草和防疫用具我做主低价买你,怎么样?”
茹荷低笑一声,眼神如利刃般扫过两人,“这买卖不划算啊?”
“那姑娘你说,只要我们能做的,肯定答应你。”
茹荷从他们的眼中捕捉到了生存的希望,和那些等待草药治疗的百姓眼里一模一样,她看了看天地一色的远方。
“锦城已经快没有生机了,到处都是粗布麻衣吊唁的白色,我听说孙乡绅家种了几树红梅,整日欣赏不够,你们见过吗?”
二人虽感诧异,可不敢不回答她的问题,“没有。”
茹荷轻笑一声,“今天带你们见见?”
话音刚落,她便朝洞口抬手,两枚银针带着凛冽的风穿进二人的脖颈。
霎时间,鲜血四溅,洞中的颜色也变得不那么单调,只是不像梅花,像开在地狱里的曼殊沙华。
任务完成,她长叹一口气后退两步,吩咐道:“留两个人处理现场,清点一下草药数目,菱歌和剩下的人把草药运回咱们医馆。”
“是,老大。”
雪花如折翼的白蝶,簌簌坠落在茹荷鸦羽般的发间,她甩了甩头,却被一道寒光闪了眼睛,一转身,剑身擦过她的咽喉,雪片落在剑刃上,瞬间化作血珠。
“老大!”身后传来菱歌惊恐地尖叫。
茹荷虽也始料未及,却在极力保持镇静,“郎君,这是何故?”
通义伯呵斥,“哪来的女土匪,敢抢劫防疫药品,这里是天子脚下,罔顾王法了吗!”
茹荷两指并拢,轻轻移过那把剑,“郎君不要乱扣帽子,会打架的穷人就叫土匪了吗?”
曾几何时她也是最受欢迎的校花,现在竟落魄到被说土匪。
通义伯嗤笑,“谁家良民像你这么大声吼叫?”
“郎君说话倒是好听,张口闭口土匪土匪的,经常跟土匪打交道吗?”
“你这姑娘,信不信我——”
“够了元直。”一直在他身后静默的华服男子上前按住他的胳膊,身上的鹅毛大氅随风猎猎作响。“跟一群女子较什么劲。”
“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她也太放肆了。”
萧瓒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女人,“你既说自己不是匪,却又干着抢掠之事,说你是匪也不无辜,把抢来的防疫药品上交,我可考虑留你和同伴性命。”
茹荷心中恼意顿生,声音清冷,“还没弄清楚情况,就以性命相胁,这就是你的王法。”
通义伯双手抱胸,带着狗仗人势的得意,“小土匪,他不是王法,他是以后天下的王。”
“以后天下的王——太子吗?”
茹荷眼神下移,注意到了萧瓒的黄金腰牌,瞳孔微缩,刀刃从手中砸向雪地,萧瓒神色淡漠,剑眉下,一双眼睛犹如寒潭直视着她,积雪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进领口,在喉结处凝成细小水珠,随着滚落进锁骨凹陷处,茹荷看向他的眼神由防备转向期许,锦城百姓终于等来了能为他们主持公道的人。
茹荷收起凌厉锋芒,把膝盖埋进雪里。
“不知殿下轻装前来,方才多有冒犯,实为无心之过。”
“现在知道害怕,晚了我告诉你。”通义伯俯身看她,语气轻慢,带着点架吵赢了的爽感。
风雪中,茹荷的背依旧挺得很直,“这位贵人,犯了错才会怕,民女做错了什么需要怕?出于天家威严,民女理应向殿下问安。”
“装!你还奉承上了,一介土匪抢劫防疫药品不是罪吗?”
茹荷最烦这种乱给别人安罪名的人,“殿下,民女是为了锦城百姓才出此下策,孙乡绅运药品不是为了救治百姓,是高价买卖发国难财,城中有不少百姓因买不起药而病逝,而且凭孙乡绅一己之力无法得到如此大量的救命药,背后必有人袒护。”
“证据?”
“……”
“无凭无据就想治他人的罪,孤可不是你手中随随便便就可杀人的刃。”
“民女已经查到线索,斗胆请殿下和我做个交易。”茹荷朝萧瓒的方向叩首,身后的女子们也一并随之叩首,消瘦的手上满是冻疮。
“你算什么东西,敢——”
“元直。”萧瓒抬手,示意通义伯退后,转而看向茹荷,“和孤谈条件,你什么身份地位不觉得好笑吗,你应知,我随时可以取你头颅。”
“民女命同浮游,能为百姓死,能为在乎的人死,死得其所。”
“好一个死得其所,说。”
“民女愿将所有查到的线索告知殿下,但请殿下还众姐妹良籍并给她们能够求医问药的权利。”
萧瓒轻笑,对这个要求有些失望,“你所求也不过如此,既已行匪事,还在乎身份吗?”
“殿下从不知这世道对女人有多残酷,容忍度有多低,更何况是像她们这样被卖来的......,就算没有这场疫病,她们活着也没有比死好几分。”
在茹荷曾经生活的时空里,女人们可以自由出入学校,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亲手创造自己想要的人生,不被任何混蛋规矩裹挟,而现在,她们连出门求医问药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终日裹着面纱隐藏身份。
可萧瓒无动于衷,脸色甚至更阴沉了几分。
“殿下……”
“够了,孤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萧瓒不愿再理会,跨过马腹纵身上马,带起雪粉如烟。
通义伯紧随其后,下令道:“启程,把药箱带走!”茹荷眼睁睁看着拿命换来的药草被带走,心情复杂,起身跑到白御马前。
“殿下,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请殿下明察!”
“走走,你是不是以为这儿就你自己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都查不出呗。”
“通义伯,我只是想为百姓尽一份力,还请殿下为锦城百姓做主!”
“你们女子只用操心自己便可,别掺和没用的,掉了脑袋可就有你后悔的。”
萧瓒听得厌倦,无意加入两人的争吵,拉紧绳索,随着一声嘶鸣马匹高高扬起前蹄。
茹荷侧身避让的瞬间,系在耳旁的白面纱被气流掀起,抬眸的瞬间楚楚动人的眼睛里倒影着萧瓒的身影,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固执地盯着他。
萧瓒停顿了一瞬,别开脸,策马前行,风掠过他束发的玄色丝带,腰间银铃在疾驰中碎成清越长鸣。
“老大,现在怎么办?没了这批药,那医馆里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人难道等死吗?”菱歌瞥了一眼远处已经渐行渐远的黑点,愤愤不平,“什么狗屁太子,为民做主的事威胁到自己,他们估计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着吧。”
“太子刚刚明明可以以剿匪的名义直接把我们抓起来,可是他没有,只收缴了这批草药,说明太子在来之前就已经对锦城的事有所耳闻,回去再想办法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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