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的英文也算不得多标准,但比大福的豆汁味儿口音可好太多了,而且说的声小,就他俩能听见。
宋岑如嘴角露着一丝笑。就没听过这人唱歌,音准费劲扒上调,嗓音又特别动人心魄。我就这一个愿望,对你的爱意永不止息。
这是我最大最大的贪心了。
后来乐队又换了好几首歌,气氛实在好,糖豆都开始扯着嗓子跟着唱,都没功夫吃她的炸鸡,再一回头发现被大福和李东东吞了大半。
小姑娘气鼓了脸要讨赔偿,于是几个人又找服务员要了副牌开始玩抽王八。就赌那炸鸡和鱿鱼圈,糖豆双倍“资金”。
宋岑如首轮观战,摸清规则也上手玩了几把,这游戏就是靠运气和心理博弈,我赌你抽不中和你猜我手上有没有?他运气一般,耐不住会演,连赢好几把都是最后只剩两三张牌的翻身战。
然后又撺掇起霍北表演牌技,就以前小时候在麻将馆学会的那些,不光彩但炫酷的出千技巧。给糖豆和宋岑如看的一愣一愣的。明明是张草花A,夹在指间收拢翻转,再一看就变成桃心8,原来那张牌不在袖子里也不在兜里,就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贴在掌心。
“你怎么研究的?”宋岑如问。
“看多了就会了。”霍北就是不入流的小伎俩特别多,“小时候我妈总去那麻将馆有个老头儿就练这个,我天天盯他,然后自个儿练。”
那老头儿,以前就在机床厂上班,后来新政颁布,市场经济兴起,工厂倒闭工人下岗,没赶上这波时代东风的就陷在泥沼里了。老头儿就属于拉不下面的,那个年代思想古板,觉得做生意丢人现眼。再往后实在逼得没办法就给一个卖小商品的人打工,那人前身是个倒爷,老头儿当时还不老,就从他那儿天天摸牌摸新鲜玩意儿,自己摸会的。
不曾想,到老靠这不上台面的手段骗不少钱,又被一个小孩儿偷师。
“然后呢。”宋岑如追问。
“给我妈报牌,出千,她赢了钱心情好就能给个五块,拿去买吃的。”霍北说。
宋岑如好半天没说话,捏了捏他的手,“长成现在这样真不容易啊......”
“啧。”霍北笑了下,“夸我还是损我呢。”
“感叹呢么。”宋岑如说。
手机来了一通电话,宋岑如去外面接的,大概五六分钟,再回来的时候神色挺正常的,但霍北就是觉得少爷情绪没刚才好。
“谁啊?”他问。
“公司。”宋岑如说,“年底盘算瑞云财报。”
霍北看了他一眼,笑笑,“噢。”
少爷其实挺会撒谎的,但在他面前还是容易有破绽,视线稍微回避一下霍北就明白了。但这事儿怎么说呢,宋岑如喜欢默默做事,又是个深谋远虑的性子,能不麻烦别人的绝不麻烦。今天还是他生日,哪怕天塌了宋岑如都不会让不好的事影响他的心情,再问下去就罔顾心意了。
而且,如果问了宋岑如恐怕会背负更大的压力,多少有点“你是不是不信任我”的质疑感,这话一出口,无论出于哪个角度都很伤人。他宁愿自个儿不上不下,难得糊涂。
转天,就在京城一家鲜为人知的私房菜馆,宋岑如被服务员引到位置上,明秋仪起身远远跟他点头致意。
昨晚来电话的就是明秋仪。
先前因为谢珏出国调养的事让家里急了一把,没想到的是明秋仪同样着急,否则不至于在定好会谈时间后,见面前夜还要特地打电话来提醒宋岑如。
宋岑如就是把见面日期调整在霍北生日之后,一是棋得一步步下,二是的确想让他过得开心一点。
尽管手机上聊了个把月,但只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见面。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明秋仪看上去比之前疲惫许多。宋岑如对她没什么了解,唯独知道对方与自己目的一致,但也不敢完全相信,毕竟他们这样的人从小就在社交场合里学会遮掩。
不过她开口第一句就把宋岑如震住了。
“我已经在美国申请了婚姻登记。”明秋仪说,“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宋岑如没愣太久,转念道,“我不会说出去。”
虽然是个半生不熟的战友,但着实有诚意。
甚至不用对方说的多么具体,仅仅几句话也足够他推测出背后的缘由。明秋仪出国早,在最美好的学生时代遇到最喜欢的人,可惜事不由人,对于他们而言,即使拥有再善解人意的父母,考虑事情的思维方式永远也是利益为先。那男孩儿是个普通人,明维业不同意,就这么简单。
哪个圈子里的水都不清澈,越上层的地方可能还越浑浊,只是包装的漂亮。像顾漾那样有位继承家业的好哥哥,开明守拙的父母,实在稀罕。明维业跟宋岑如父母是大学同学,爱女不爱妻,以至于老婆病逝后没半个月就娶了怀胎半年的新人进门,这里头的腌臢已经不用点明。
明秋仪很聪明,也不吝野心,家业也好婚姻也好,她都不想被除自己以外的人左右。关于偷领结婚证这事,你很难讲是冲动还是手段,毕竟这样一个姑娘绝不像什么被感情蒙蔽双眼的傻子。
宋岑如更是不爱评判,有舍有得,全看人心所向。人生说白了就是冷暖自知。
“当初毕竟是我爸先和你们家提的,我想,最好也由我们这边结束。”明秋仪说,“只是需要一个时间点,我已经在安排了。”
宋岑如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需要我做什么?”
明秋仪认真道:“帮我一个忙就好......”
......
过了这周快到今年最后一个月,京城大街张灯结彩,车流比往日还要拥堵些。各家企业都在盘点年末财政,活动也多,俩人都忙得团团转。
瑞云还涉及国外市场,圣诞节过完就是元旦,再没一个月就是春节,接二连三全是要筹备的业务。于是末月他们就没怎么聚,都加班加点的处理工作,然后睡前通个电话,熬过旧年最后这茬“苦”。
谢珏这一出国,宋岑如要弄的东西可多了去了,再加上学校里还有项目,要不是金助理在旁边,真能给他累进医院。其实像他这样亲力亲为管理企业的二代真不多,多数都是一纸信托,在家躺着等分红。可惜瑞云现在和宋岑如同辈的都端不上台面,只能逮着他一个人薅。
金助理就是进了瑞云才体会到什么叫豪门无真情。这会儿马上中午,他刚找宋岑如签完审批,这就准备下班过假期了。
“你今儿没约吗?”金助理问,“晚上跨年呢!”
宋岑如抬头,镜片闪过一丝清光。
“哦,忘了。”金助理拍了下嘴,“不打听你私事儿,当我没说,你弄完早点回去吧。”
“好。”宋岑如笑了笑,“假期愉快。”
这天还真有安排。
年底清空手头事务不就为了能好好歇段时间么。大杂院那几个就约了今儿晚上一起吃跨年饭,在那之前,宋岑如跟霍北得悄悄再去趟坡岭山。
他惦记着给宋溟如烧纸,霍北想着还愿。
这回就不靠腿了,天寒地冻的,直接坐缆车上去。他们下午出发,登顶刚好赶上落日,今天山上的人不比之前少,有的人是觉得新年头香才灵,有的人是纯来看景的。晚上这片点起灯,绵延至山脚,煞是好看。
宋岑如找了个小道长讲明来意,给宋溟如供了盏灯,烧纸的时候霍北刚还完愿,过来后就在旁边看着。他还真没怎么干过这事儿,爹妈去的早,也就陆平领养他那年给二位烧了一趟,之后再没弄过。
这般孽缘,有什么必要?
再就是帮着老太太给他未曾谋面的太姥太爷烧过几回。不过陆平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个,每年清明烧足烧够,其他时候放心里就好,而且这么多年说不定早转世投胎了呢。
环视一圈,周围人嘴里都念念有词,就宋岑如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不说。
那炉子烧的热,滚烫的,飞出来的火星触到冷空气就融了。宋岑如半张脸都被映亮,墨黑的眸子里闪着火光,瞧不出情绪,站在那儿就像一潭雪。
黄裱纸很厚一沓,少爷一张一张烧,烧到最后手上没了都没发现。霍北一把抓住他的腕子,“今儿晚上不吃火锅吃烤爪子是吧?”
“......走神了。”宋岑如说。
霍北掏出湿巾把沾上碎屑的手擦干净,趁没人注意就往指节上亲了一口。
宋岑如瞪大眼,“有你这样儿的。”
“我就这样。”霍北笑笑,牵手往自己兜里一揣,黑灯瞎火的没人看见,“你哥来拿钱,这不正好跟他打声招呼,认认他弟的对象。”
走出道场,外面的灯已经点亮整座山,就像那天上的星星掉下来,铺成蜿蜒的河。
“刚跟你哥说什么了,这么入神。”霍北问。
“我都没开口,你怎么就知道我说话了。”宋岑如说。
“谁能有你会藏啊,就你这心里搁了得有好几吨事儿吧。”霍北说,“小时候就跟个老头儿似的。”
宋岑如蹙眉看他。
霍北一乐,捏着他的下巴,“漂亮老头儿。”
宋岑如用脑袋撞他,然后说:“是说了会儿话。想起小时候去庙会了。”
两人走到一处观景台,就靠着栏杆,看灯火。
“我们家每年都有去庙会烧香的习惯,一大堆人,开车去,开车回。”宋岑如说,“那次也是元旦,城隍庙人特别多,烧完香还剩最后一个祈福仪式,得我哥参与,我就在外面等。”
“我等了很久,那扇门一直没开,后来等到腿麻了,有别的人从里面出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走了。”
霍北拧眉道:“走了?”
“嗯。”宋岑如说,“他们做完仪式就走了。”
“......然后你等了一整天?”霍北说。
宋岑如看着他,“嗯。我知道可以让庙里的工作人员帮忙打个电话,但就是有点儿......轴?”
“我想可能是因为人太多才把我忘了,或者突然有急事儿......我不知道,这种事发生过很多遍,是真忘了还是假装,还是觉得丢了也没多大事儿,我以前不敢想的那么清楚。但是又特别轴的赖在那儿不动,等他们把我记起来,幻想把我接到以后怎么跟他们发脾气。”
霍北一脸的我不信。
要真能把脾气撒出来就不至于长成这个憋屈性子。
“最后谁发现的,你哥?”他问。
宋岑如点头:“他上车就睡着了,睡醒到晚上叫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我不在,然后喊人去接我。就是回家以后也没发成脾气,三更半夜的,都歇了。”
已经过去很久,说实话能把四岁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楚也是奇迹。那天他就是盯着那道入口,祈祷下一个走进来的人是父母,盯得眼眶泛热了,就蹲在原地数蚂蚁,抬头数人,数天上的云和叶片。
会来的,肯定下一个就是。
会来的吧。
......会来吗?
宋岑如记得挂着灯笼的屋檐,烟花在头顶爆开,司机一个人走到他旁边说了句“你在这儿啊”。
是啊,我在这儿。
周围所有人都很开心,他用力提起嘴角,因为新年就该高高兴兴。
“......”霍北看着他。
宋岑如叹口气,然后又笑了。身侧的目光就一直没挪开,眸里装满灯火,灯火中间是笑着的人。
霍北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在视线对上的那刻,还是没忍住把人往怀里兜。
宋岑如微愣,胳膊环上去。紧接着就听见这人低声骂:“操他丫的。”
“真不文明啊你。”宋岑如轻声笑了下。
“你故意的。”霍北道,“故意说这些话让我心疼。”
“嗯。”宋岑如说,“我故意的。”
霍北兜着他的后脑勺,手指都插进发丝,就没说话了。记忆里还是少年的宋岑如也老在等,等在雪天,等在窗前,等在路口。
不等了,我不想让你等霍北。
等人的滋味儿不好受。
那种悬在半空的不确定性、反复期待又失望、一遍遍拿着放大镜企图找到对方是在意我的蛛丝马迹的感觉不好受。
宋岑如就是拧巴,犟,沉默中做事沉默中爆发。明秋仪的事完全解决以前不想让霍北跟着提心吊胆。
夜变深了,他们还得回市区跟李东东他们吃跨年饭,俩人坐缆车下去。静山之中,车厢在夜幕下像游动的、发光的珠子,缓缓地被风拨动。往窗外望,又是一片热闹缤纷的城市霓虹。
“这给你。”霍北塞给宋岑如一袋糖,“万和观周边上新的零食。”
宋岑如说:“你还买这个呢。”
“嗯。还愿完正好看见就买了。挂了一牌子,说里头有姻缘运势签文。”霍北说。
刚要撕开包装袋的手突然就停了,宋岑如把糖塞回去,“那不看了。”
“怕什么。”霍北笑笑,“好的才灵,坏的那就是封建迷信。”
宋岑如觑他,“你来吧。”
“行。”霍北把手放上去,迟迟没动。
“......”宋岑如看着他笑了出来。
霍北啧了一声,撕!
糖就是沾满酸粉的水果味儿软糖,签文印在包装内里。霍北往宋岑如嘴里塞了一颗,然后借着车厢里的灯光查看。
“写的什么。”宋岑如问。
霍北:“花好、月圆、人寿。”
宋岑如松口气似的,“没了?”
“还有句诗。”霍北念道,“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真的假的。”宋岑如看着他。
“谁知道呢。”霍北又喂了一颗,笑着说,“咱俩好就行。”
信好不信坏,霍北就这么一个人。
越接近零点,市区越是热闹。
他们约在一家火锅店,窗外是漫天彩灯,街上游人如织,都是出来庆祝跨年的年轻人。
热腾腾的白雾扑在脸上,几口羊肉下去很快暖了身子。李东东和大福逮着朋友圈的消息批判,黄新宇,这人现在整天过得可滋润了。照片里那嘴角咧到耳朵根儿,正跟女朋友一起在游乐园守零点的烟火大会呢。
几个人在底下跟了一堆“99”的留言,虎子挑着李东东那条回复:咱小年夜再聚!
这个就回:玩儿你的去!甭特么招人烦。
“欸对,小年夜少爷来跟咱一块儿吃饺子啊。”大福从屏幕中抬起头来。
宋岑如愣了一下,小年夜,小年夜是明秋仪说的日子。
“帮我一个忙。”明秋仪那天说,“我会让媒体在下月三十号公布婚讯,在那之前请你务必帮我演好这场戏。”
说演戏,其实就相当于什么都别做,在明维业或宋文景问起时装作一切安好的样子。只有让两边都放松警惕她才有可能顺利推进计划,届时这张鸳鸯谱自然不得不告吹。从外界角度,虽对企业影响不大,但少不了绯闻猜忌。
“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按照最稳妥的做法,该由我先说服我爸两家再沟通。但这事儿本来就没问过我们的意见,他们也不在乎。所以只有先捅破,就算为了面子他们也不会继续强迫。”明秋仪说,“到时候你就装作不知道,是被我骗的。”
宋岑如摇头:“他们不会猜不到。”
明秋仪眼神黯了黯。
“不算帮忙,如果今天先开口的是我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换个方法而已。”宋岑如说。
明秋仪没有多问,“......好。”
“又撒癔症。”霍北给他夹了一筷肉卷,“那天不方便?”
宋岑如转过头,“小事。”笑了笑又说,“小年夜对吧,正好提前把年货给你们送过去。”
“那敢情好。”大福看了眼手机,举起杯子,“来马上要零点了啊,都端起来端起来!”
街上的人越堆越多,窗外灯火辉煌的,京城最热闹的估摸也就元旦这段时间了。餐厅里的食客也都举起杯子准备,就等那最后几声倒数的零点钟声。
李东东和大福扯着嗓子跟众人一块儿报数,3!2!1——!
随后“铛——”地一声,周围的人都跟撒丫子似的欢呼雀跃。
“新年快乐!”
“万事大吉啊各位!”
“新年好新年好!”
“我操,你酒泼我裤子上了傻逼!”李东东把大福推开。
“你这就不懂了吧!”大福一个劲儿乐,“遇水则发你丫要发财了!”
李东东用手沾了酒水往他身上掸,笑道:“让你特么也发发财!”
气氛欢腾,所有人都又笑又闹的,连铜锅飘上来的雾气都跟着变浓了。
桌子中央一片氤氲模糊,挡住对面那俩人的视线。
霍北就凑过去,捏了捏宋岑如的手,“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宋岑如看着他。
会快乐的,我们会一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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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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