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新传学院的课表，周五上午是两节连堂的美术课，但因授课老师的行程问题，这两节课已被挪到了周二晚上解决，因而今天上午就成了一个难得的休息日。
早上7点，温思甜和程唯安还在梦乡沉睡，孟明绯已经蹑手蹑脚得洗漱完毕，她换了件白色一字肩短T，下半身搭配浅蓝色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罕见的运动风格引得江见月频频侧目。
终于，在孟明绯拎起画板夹和画具箱准备出门时，她合上书，探头询问，“今天的美术课不是不上吗？你这全副武装的样子是要做什么去？”
“去画室啊。”孟明绯清点完所需物品，又摸出一串黄铜钥匙挂在指尖，在她眼前晃了晃，“今天的课不上，空着的画室刚好借我用……”
“等会！”见孟明绯笑得春风得意，江见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不会是和路留一起吧？”
“哈哈哈……”孟明绯扶着门框，略显心虚地笑了两声，“你猜。”
然后趁她还未反应过来，把门一勾，迅速溜了出去。
昨天晚自习下课后，孟明绯婉拒了路留送她回宿舍的要求。但这人不讲武德，估计是摸出了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性，被拒绝后迅速变脸，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让孟明绯那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意志更加动摇了。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拉扯，她决定兑换那个“人像模特”的要求，并快刀斩乱麻的将时间定在了周五上午。
有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顶在前面，两个人对彼此的那点小小私心，自然也被默契忽略了。
——
淮大有南北两个校区，孟明绯所在是新传学院位于北区，这里曾经是城市的中心，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城市中心向南部偏移，北区就显得有些破败。
只有四车道的狭窄马路，葱葱郁郁的绿化带风景树，早上成群结队逛早市的大爷大妈，就连公交车都跑得慢慢悠悠。虽然科技感不高，但生活气息浓郁。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淮大也把大部分人文类专业都汇聚在了这个校区。
而孟明绯要去的画室，就在离西门最近的那栋教学楼里，独占一整个大平层，面积大约有300多平方。
“吱呀——”
朱红色木门被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画架，几张蒙着一层薄灰的白布随意搭在石膏上，讲台两边错落有致地摆着仿真水果、仿真植物、几何体等绘画道具。
与周二那晚看什么都觉着新奇的感受不同，此刻独身走进这里，孟明绯只觉满眼都是空旷寂寥。
高而宽的窗户几乎占据了整面墙，裸粉色的窗帘被拉到墙壁一角，明媚的日光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明亮的光斑，连那些在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微尘都变得清晰可见。
孟明绯放下背包，绕着空荡荡的画室走了好几圈，比对着不同角度的光线。刚选定一个心仪位置，就听身后传来几道细微声响，摆弄画架的动作一顿，她转身看去，呼吸微微一滞。
路留站在画室门口，修长的身形被朝阳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他今天没穿惯常的卫衣或T恤，而是换了件质地柔软的亚麻灰色的休闲衬衫，宽大的领口微张，露出一条精致细链。
衬衫下摆松松垮垮，一半随意地垂在胯前，一半被妥帖收进了黑色休闲裤。银色的金属腰带，随着他抬腿的动作若隐若现，将他肩宽窄腰的优越比例展露无遗。少了点平日里的少年气，增添了几分介于青涩与成熟间的矜贵感，连那桀骜的眉眼都显得平和许多。
“来了？”孟明绯定了定神，故作自然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有点飘。
“嗯。”路留应了一声，将手中鼓鼓囊囊的袋子递到她面前，温声问道：“吃早饭了吗？我买了煎饺和无糖豆浆。”
“吃了。”孟明绯扶着画架，冲他笑了笑，“那你先吃饭，我把要用的东西整理整理。”
几分钟后，路留匆匆结束早餐，他丢完垃圾回来，见孟明绯正在忙忙碌碌地削铅笔、贴画纸，他不自在地扯了把颈间的细链，走带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孟明绯放下铅笔，一转头就同他四目相对，鼻尖近得几乎贴在一起。
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孟明绯垂眸错开视线，然后指向光线最充足的一个角落，对他道：“模特什么都不用做，老老实实坐着就行。”
“哦。”路留眨了下眼，然后直起身，单手拖过一把木凳，在她指定的地方乖乖落座。
初秋的日光斜斜落在他身上，毛茸茸的碎发在侧脸投下一片晃动阴影，他坐姿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看向孟明绯的眼神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无措，“我这样坐，可以吗？”
“还是，需要什么特别……姿势？”说着，他又动了动腰，将肩背挺得更直。
孟明绯正在寻找画面中心点，闻言动作一顿。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被阳光勾勒得分外好看的肩颈线和微微敞开的领口上，心中缓缓冒出了些恶趣。
她歪了下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其实，为了更好表现肌肉结构和光影效果……”
“最好还是……”她又停顿了几秒，见路留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才慢悠悠地把话说完，“——把上衣脱了。”
“啊？”狭长的桃花眼猛地睁大，路留疑心是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但当目光对上孟明绯认真的神色和充满鼓励的眼神时，他觉得浑身血液都在上涌，让他本就不多的理智也跟着摇摇欲坠。
一抹淡淡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攀升到了耳尖，让他看起来像只被高温煮熟的虾。短暂的迟疑后，路留还是抬起了手，修长的指尖颤抖着伸到胸前，带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缓缓触上了纽扣。
孟明绯原本只想逗逗他，看他害羞的样子，没想到这人居然当真了，连那么无理要求都能满足！
眼看着那颗贝壳扣真被他解开了，目光触及那片白皙的胸膛，孟明绯的脑子“嗡”得一声炸开，她盯着发烫的脸颊，慌忙阻止，“停停停！我开玩笑的！你快扣上！”
路留解扣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抬眸看她，眼中带着未褪的羞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好像在问：到底要不要脱？
“就……就这样吧，你坐着就行。”
孟明绯被他吓得语无伦次，她感觉自己像被反将了一军，但过载的大脑和剧烈的心跳声，又让她来不及细想，只能慌忙拿起铅笔，迅速步入正题，“你放松点，别那么僵硬，我要开始画了。”
“好吧。”路留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坦露的一小片胸膛，他拧着眉，抬手拢了拢四散的衣领。
只是那颗扣子，被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略过了。
路留重新调整了坐姿，在保持肩背挺拔的同时，又将紧绷的肌肉悄悄放松了一些。
他保持着抬头远望的姿势，视线顺势落在窗外某片白云上，只是眼角余光，总是不经意地扫向画架后的那个身影。
——
粗粝的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沉浸在绘画中的孟明绯，则一改之前的散漫随性，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
她眉头微蹙，目光专注，嘴唇无意识地抿着，下颌线因握笔过于用力而微微绷起。时不时挥动的右手，在纸上快速地勾勒、涂抹。偶尔她也会停下笔，眯起眼睛，认真观察着光线在路留脸上留下的微妙变化。
每每被那抹专注的目光凝视，路留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似乎有种陌生的、滚烫的异样情绪，在心底滋生蔓延。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滑动，结果收到一道来自孟明绯的“死亡”视线，吓得他立刻屏息，不敢再动。
“别那么紧张，你可以小幅度动动。”察觉到他的僵硬，孟明绯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语带安抚，“再坚持下，大概还有十几分钟结束。”
“好。”路留点着头，身体却纹丝未动，他看着孟明绯做了个毫无形象的伸懒腰动作，缓缓勾起了唇，“按你节奏来，我不急。”
大部分线稿已完成，孟明绯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她换了只HB铅笔，沿着柔软的发丝轮廓缓缓涂色，状似无意地开口，“你今天怎么换风格了？平时好像没见你这么穿过。”
路留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衣服，耳根似乎又泛起了红，但声音听起来却很自然，“盛云灿……就是我室友，非说这样穿显精神。”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说我平时穿得太随便了。”
“哦？是‘军师’的意见啊。”孟明绯扬了扬眉，带着点调侃。
“嗯。”路留重重点了下头，直视她的目光直白又坦荡，“他说，追女孩要注重形象管理。”
孟明绯被他直球的答案噎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决定换个安全些的话题，“对了，你近视多少度？怎么有时候戴眼镜，有时候又不戴？”
“100多度。”路留详细解答着她的疑惑，“只有看黑板或投影的时候戴，平时不戴。”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梁，语气有些委屈，“压到这里，很难受。”
孟明绯顺着他的动作，看向那道高挺的鼻梁，揶揄地睨了一眼，“这可是高鼻梁人士才有的甜蜜困扰啊。”
“甜蜜不好说，但困扰确实有。”路留也跟着笑起来，上挑的眼尾微敛，瞳孔深如点墨，连垂落的发丝都透着一股张扬的少年气。
孟明绯看着他唇角若隐若现的梨涡，握笔的指尖动了动，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她心不在焉地勾了几下轮廓，突然想起他朋友圈里有不少关于游戏的吐槽，“玩游戏要戴吗？”
“大部分不会，只有需要精操作的游戏才戴。”
“那你游戏玩得很好咯？”孟明绯停下笔，扶着画架看向他。
“也没……”话音刚起，他又突然改口，“玩得还算可以。”满含期待地向孟明绯发出邀约，“你有想玩的吗？我们可以一起啊。”
“......算了吧，我方向感很差。”孟明绯摇了摇头，“玩不了那种需要跑图的。”
“别的也行啊。”
孟明绯的顾虑，在路留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拧眉思索了几秒，很快扒拉出几款热门游戏，兴致勃勃地向她安利，“像最近特别火的那个……”
话说一半，他又突兀顿住，模糊了几个音节，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胡闹厨房’，操作简单好上手，你可以试试。”
“什么游戏？”孟明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直觉他吞下的那几个字很关键。
“！”似乎没想到孟明绯这么敏锐，路留哽了一下，他咽下那些游戏介绍，颇为狼狈地错开了视线，红着脸小声道：“情侣游戏。”
“......”
孟明绯没说话，但那个一言难尽的眼神，已经表达了千言万语。
“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路留被她看得头皮一紧，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就是这个游戏太火了，最近一直挂在社区主页……”
“行啦。”孟明绯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打断他，“又没说你有其他意思。”
路留仔细观察了一会，见她确实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深深吐了口气。但冷静不过两分钟，他又期期艾艾地发出试探，“那......我们能一起玩这个吗？”
然后，就得到了孟明绯一个白眼。
“......不玩也行。”他紧急改口，掩下眼中那抹微不可察的失落，紧接着又发起一个新话题，“你平常看电影吗？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
“电影看得不多。”孟明绯正在进行收尾工作，笔尖在纸上缀了颗小巧泪痣，她才继续道：“我喜欢那种劈里啪啦、特效多又能打的爆米花商业片。”
“你呢？”
“我看科幻和悬疑比较多。”路留回答得很认真，“最近在看一部科幻剧，叫《疑犯追踪》。”
“你也看那个！”孟明绯眼睛一亮，声音也跟着拔高几分，“我喜欢Finch和Reese！”
“嗯，Reese很酷。”路留点头，嘴角弯起一道浅浅弧度。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从电影到食堂哪个窗口的菜好吃，再到图书馆哪个区最安静......都是些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小事。
但孟明绯却发现，不管他们说什么话题，路留都回答的事无巨细，甚至细致到有些刻意。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他并不是单纯的同她闲聊，而是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摊开给她看，他的喜好、习惯，以及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
为什么呢？
是因为昨晚拒绝他时，她说他们认识时间太短，彼此不够了解吗？
所以他就用这样的方式，打消她的疑虑？
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酸酸麻麻的热意，孟明绯凝视着路留一张一合的薄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可是，她好像真得就吃这一套。
这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坦诚，似乎比昨晚的告白更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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