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璟,或者说如今的褚旌怀,站在原地,那缕来自沈璎棠的、短暂得近乎错觉的目光,像一根冰冷的针,在他心口刺了一下,留下一点细微却持久的麻痒。系统那句“把握机会”还在脑子里回响,嗡嗡的,带着金属的质感。
机会?他看着她已经彻底恢复冰封的侧影,只觉得前路像北境最深的冻土,硬得无从下镐。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救了孩子的妇人又带着孩子过来千恩万谢,周围也偶有探究和搭讪的目光投来,褚旌怀一律按着记忆里世子该有的、略显沉闷寡言的态度应付过去。他能感觉到,暗处有几道视线格外不同,并非好奇,而是带着一种权衡和审视。是定,定北侯世子“死而复生”回京,在这权力场中,本身就是一块砸进暗流的石头。
但他无暇细究。他的全部心神,几乎都系在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
直到宴散,人影渐稀,他看到她独自一人,沿着宫灯摇曳的廊下,朝着宫门方向走去。背影清瘦,步伐平稳,仿佛方才殿内的混乱、惊险、乃至他那个出格的救人举动,都不过是水过无痕。
鬼使神差地,褚旌怀加快几步,跟了上去。距离拉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冷香,像是雪后的梅花。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因为刻意调整,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些。
沈璎棠脚步未停,只是略微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廊下光影昏黄,勾勒出她流畅清冷的颌线。“世子。”她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也仅止于礼数,疏离得像是在称呼一个陌生的石墩。
“方才殿中……情急之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他寻了个最蹩脚也最安全的借口搭话,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现代社会的搭讪技巧在这里屁用没有,他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世子救人之举,果敢利落,何来冒犯。”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目光已经转回前方,“世子过谦了。”
话题被彻底堵死。空气再次凝固。
褚旌怀搜肠刮肚,想起宴上她以“父丧”为由拒琴。“听闻沈太傅仙逝,还请……节哀。”这话说得干巴巴的,他甚至不确定褚旌怀是否该知道这事,又或者知道了该是什么反应。
沈璎棠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极其细微,但褚旌怀捕捉到了。
“多谢世子挂怀。”她的回应更快,更冷,像一块迅速冻结的冰,“家父之事,不敢劳烦世子费心。”
拒绝交流。铜墙铁壁。
眼看宫门在即,她的马车就在前方,褚旌怀心头一急,几乎口不择言:“北境苦寒,却也开阔。沈小姐若有时心情郁结,或可……”
“世子。”她终于停下脚步,彻底转过身来。宫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肌肤瓷白,眼眸深黑,里面没有恼怒,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彻底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却比任何情绪都更能将人推远。“臣女很好,不劳世子挂念。世子重伤初愈,还是安心静养为宜。”
她再次微微一礼,不等他回应,便转身径直走向等候的马车。车帘垂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褚旌怀站在原地,看着那辆没有任何多余纹饰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消失在京城的夜色里。寒风吹过,他胸口那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挫败感像冰水一样浇头而下。第一步,出师未捷身先死。
回府之后的日子,褚旌怀一边艰难地适应着侯世子的身份,应对着各方或明或暗的试探和交际,一边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接近沈璎棠。直接上门?怕是被打出来。制造偶遇?京城那么大,她深居简出,谈何容易。送礼?用什么名义?而且她那样子,像是会收礼的人吗?
系统安静如鸡,再没给过任何提示。
转机发生在他回京半月后。一次宫中小型饮宴,太子驾临。
太子宋洛舟,一身明黄常服,面容俊朗,言谈温文,对待刚刚丧父又“立功”归来的臣子之后,更是显得格外温和体恤。他特意召褚旌怀近前说话,问了几句北境战事,感慨了一番忠烈,又温言关怀了他的伤势。
言行举止,无可指摘。但不知为何,褚旌怀总觉得那温和的笑容底下,隔着一层看不透的雾。是初璟在现代社会练就的察言观色?还是褚旌怀残留的某种本能直觉?
太子似乎对那日琼华殿他急救孩童之事很感兴趣,多问了几句。
褚旌怀心下警惕,只含糊道:“军中粗陋法子,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似是随意提起:“说起来,那日受惊的似乎是吏部赵郎中的家眷。倒是沈太傅家的那位小姐,听闻当时也在近处,怕是也受了一番惊吓。沈丞相去得突然,留下孤女,着实令人唏嘘。”
褚旌怀心脏猛地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臣那日匆忙,并未留意。”
太子颔首,抿了口酒,状若无意:“沈小姐性子是冷了些,许是突逢大变所致。说起来,沈太傅去得蹊跷,当日值守的太医乃至府中仆役,竟都语焉不详。孤亦曾派人询问,却一无所获。唉,可惜了……”
语焉不详?一无所获?
太子的话语温和,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褚旌怀紧绷的神经。他为什么会特意对自己提起沈璎棠?又为什么强调她父亲死亡的蹊跷和调查的困难?是单纯的感慨,还是……某种暗示?或者说,试探?
褚旌怀垂下眼,掩去眸中思绪,只应和道:“天有不测风云,殿下仁心。”
太子看着他,笑容依旧温和,不再多言。
宴后回到侯府,褚旌怀独自坐在书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太子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语焉不详”、“一无所获”、“去得蹊跷”……
还有沈璎棠那双冷寂的、提起父亲时瞬间冻结的眼眸。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沈文渊的死,恐怕真的有问题。而这个问题,或许是敲开沈璎棠那冰壳的唯一裂缝。
他霍然起身。
“来人。”
老仆应声而入。
“去查,”褚旌怀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冷硬,“查沈丞相病逝前后所有能查到的细节。经手的太医、府中当日的下人、往来的吊唁宾客……任何蛛丝马迹,我都要知道。”
老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恭敬应下:“是,世子。”
接下来的几天,褚旌怀度日如年。他一边应付着京城各方势力的邀约和探视,维持着褚旌怀的人设,一边焦灼地等待着消息。
回报陆续传来,结果却令人心惊。
所有明面上经手过沈丞相病案的太医,要么对此讳莫如深,要么很快被调离京城,甚至有一个在返乡途中“意外”坠马身亡。沈府当日贴身伺候的下人,不是被远远发卖,就是同样守口如瓶,问急了便面露惊恐。吊唁的宾客名单无甚特别,但有几家与沈府素无深交的王府、侯府,却都派了有分量的人物前来。
线索零零碎碎,拼凑不出全貌,却处处透着人为抹平的痕迹。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在阻止任何人探究沈文渊死亡的真相。
这反而让褚旌怀更加确定——沈文渊绝非正常病逝。
是谁?为了什么?太子知道多少?他又为什么对自己透露?
问题像乱麻一样缠绕着他。
这日午后,褚旌怀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决定再去一次沈府附近转转,哪怕只是远远看看。他需要更直接地感受那里的气氛。
马车在离沈府隔了一条街的巷口停下。褚旌怀下了车,信步走去。
沈府大门紧闭,门庭冷落,白色的灯笼尚未取下,在春风里轻轻摇晃,透着一股萧瑟。与他处候府门前的车水马龙形成鲜明对比。
他正佯装路过,暗自观察,忽然,沈府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素淡衣裙的身影走了出来,身边只跟着一个同样衣着简朴的小丫鬟。
是沈璎棠。
她似乎要出门,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竹篮,上面盖着一块素布。
褚旌怀脚步一顿,下意识闪身躲到一株高大的槐树后。
心跳莫名有些快。他看着她带着丫鬟,步履轻缓却坚定地朝着街市的方向走去。
去做什么?
犹豫只在一瞬。褚旌怀压低了下头上的斗笠,悄然跟了上去。
他看着她穿过两条街道,并未进入任何繁华商铺,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最终停在了一间门面很小的香烛纸马铺前。
她低头对丫鬟说了句什么,丫鬟留在门口,她自己则提着篮子走了进去。
褚旌怀在不远处的拐角停下,借着杂货摊的遮掩,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铺面上。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沈璎棠出来了。手里的篮子似乎沉了一些。
她站在铺子门口,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听里面的掌柜说话。隔着一段距离,褚旌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侧脸的线条依旧绷得有些紧。
那掌柜似乎说了不少,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沈璎棠静静地听着,然后,她微微颔首,像是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带着丫鬟循原路返回。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那条巷口,褚旌怀才从杂货摊后走出来。他沉吟片刻,迈步走进了那间香烛铺。
铺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香烛和纸钱特有的味道。一个老掌柜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褚旌怀压低了声音,状若随意地询问:“掌柜的,方才出去的那位小姐,可是常来?”
老掌柜抬头瞥了他一眼,见来人衣着普通(褚旌怀特意换的),语气倒也平常,便叹了口气:“是啊,沈家小姐,孝心可嘉啊。每月这时候都来,买些她父亲生前喜欢的特定香烛纸钱,唉,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每月都来?褚旌怀心中微动。
“是啊,沈太傅去得可惜。”褚旌怀附和着,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听说……病得突然?”
老掌柜拨算盘的手停了一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这……贵人们的事,小老儿哪里知道。客官要买些什么?”
口风很紧。
褚旌怀不再多问,随意买了点纸钱,付了账。走出铺子时,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昏暗的店面。
沈璎棠每月定时来此,只为买父亲喜欢的特定香烛。这不是普通的尽孝,更像是一种偏执的、不肯放手的纪念。
她对父亲的死,绝不仅仅是悲伤。
那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怀疑,还是……早已知晓了什么?
褚旌怀站在渐渐熙攘起来的街口,看着沈府的方向,只觉得那朱门白灯之后,迷雾更浓。
而他,必须走进去。
此文纯属虚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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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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