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两天前看到的蝙蝠,连忙去喊水手——几个水手搬开杂物,腐尸整个暴露在了空气下。
“病死的——扔下河吧。”一个水手说道。
“不要扔到河里!”梦宁阻止道:“这不是普通的病,这是瘟症——”
在场的几个人,都楞在当地。
唐人的瘟症,是个不可触及的禁区。
因为当时很少有人认为瘟症是一种病,瘟症是灾难,人世间发生的瘟疫疠灾均有鬼神主掌,那是天地的运数——而恰恰,宫中并不这样认为。
原因很简单,宫中有举国最好的医疗条件,知道瘟症可以治疗,然而这样的医疗条件却不能适用于百姓,所以索性告诉百姓骂地咒天。
麟大人来自于宫中,心里当然明白。
水手虽然不明白什么瘟症,但水手至少听说过一些得了瘟症的尸体扔到溪水中,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死的传言,于是也罢了手。梦宁走近尸体——她看清了,这个人并不是死后腐烂,而是全身腐烂而死的……
这个人几乎没有一处还完好的皮肤,每一处皮肤都呈现着溃烂,每一处溃烂都在冒血——这些冒着的血水,说明死亡的时间还并不长。她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冒血的位置,一阵冷颤从手指一直传了过来……
她居然忽略了自己已经没有了内功。
曾经在圣堂时,她接触过很多次瘟症的尸体但从未感染,大家也都放心让她这样做——因为毕竟神功附体,区区瘟症尚不足以侵袭,而现在则不同了。她蓦然抬头——
看到那几个水手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她。
已经有几个闲人走了过来,也都面带恐惧——终于一个看似船老大的人带人前来,梦宁听到,众人开始了一次关于她命运的讨论。
方案一,烧死。
方案二,扔到岸上去。
一些跟她熟识的俳优凑了过来,有些女子还开始哭着求船老大饶她一命,但是没有人敢走近她。船老大终于下令让人将梦宁扔到岸上,但即便命令已下,仍然没有人敢去接触她,这样一个接触了腐尸,可能染上瘟症的人。
真的只能烧死吗?
梦宁看着一群群乌鸦盘旋在码头周围的另一艘客船上,那种不祥之感已经越来越浓烈。路小飞去岸上需要采买几天的干粮,还没有回来。
船老大终于有了个主意,商量似的问她:
“想来你也不希望再传染给别人,船顶上一个杂物间,平日无人——你是否愿意去那里,我们会每日送餐,保你不饿死,其余听凭天命。”
“好。”梦宁点了点头。
梦宁说的好,是真心的好——在她看来,即便是瘟症,也不会比船底舱更可怕。
虽然这间杂物间只能勉强坐下一人,老鼠丛生,但至少气味比船底那里要好很多——因为,这个杂物间没有屋顶。
梦宁甚至可以从这里看到天上的乌鸦和飘荡着的船旗。
也有惊喜,那就是很快给她送来了一点食物,估计是为了安抚她——除了蒸饼,还有一条一寸长的咸鱼干。毕竟她从蒙冤下狱开始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除了蒸饼再没有吃过第二种食物。
那条咸鱼除了小,色泽金黄,体态匀称,在梦宁眼中无一处不美。
乃至于当杂物间的木板被轻轻的敲了一声后,梦宁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把咸鱼藏起来。
她立刻清醒过来放弃了这个念头,木板后面传来一个微小的声音:
“阿宁,你还好吗?”
梦宁虽然知道路小飞肯定会来,但听到路小飞的声音还是很高兴——即便她不清楚路小飞怎样看待她这个师傅,她如今却只能与路小飞相依为命。
“我很好,你怎么上来的?——”
“我努力。”路小飞答道。
梦宁已经发现这句话是对方的口头禅,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在回避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我现在还没有症状……”梦宁想到路小飞既然能够来到这里找她,应当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和原委:“也许明天会有——明天你还能来吗?”
路小飞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能。”
梦宁当然知道路小飞能够来到这里很难,否则她们两个也没有必要一起蜷缩在舱底那么久——但她仍然希望路小飞第二天还能来,因为她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见过这种瘟症。
如此前所述,大唐除了那些方外名医之外,整个医疗系统只有太医院在真正研究瘟症——因为只有太医院相信瘟症是一种病,而对于其他人,朝廷的宣传永远是——
他们命不好,或者做了坏事。
而宫中恰恰还是瘟症的高发区——因为宫中的人来自四面八方,还需要经常接待域外的各类客人。在处理瘟症问题上,一般的太监宫女面对瘟症死亡率着实过高,而内力深厚的高手靠着护体罡气反而安然无恙。这使得梦宁这样的外臣不得不经常接触一些与瘟症相关的事项。
整个上午,安然度过。
也许是由于这个杂物间太过舒适,中午梦宁居然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稍微有些发热,掌心感觉到一些异样的刺痛。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有一些深红色的小点——
她确信,自己已经染疾了。
她自己一定不是第一个接触到那个死去的人的,当然瘟症也许来自于那些病了的蝙蝠。假使这个瘟症发病如此快的话,也许明天她会得到更多的消息。
路小飞从来都是守信的人,第二天她来的很早,梦宁看着太阳的高度——估计路小飞是趁着船靠岸时的混乱得以上来的。
“阿宁你还好吗?——又有人死了。”
路小飞带来的消息,与梦宁预计的差不多。
梦宁再次看看自己的掌心——红点不仅变得更多,有一些已经渗出血来。
“我在宫中见过这种病。”梦宁说道:“应该不会错,最后会浑身出血,周身溃烂而死。”
“阿宁你还好吗?”路小飞又重复了一遍。
“新死的人……是不是我们舱的?这个瘟症的症状之一是腹泻,我们舱的那个位置,很快就会都染上。”
“阿宁你现在还好吗?告诉我。”路小飞继续重复她的问题。
“你身怀本门的……毒功,应该不会有事——”
“告诉我!”
“我不太好……也许很快会发病。”梦宁最终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该为你做什么?”
这一次轮到梦宁沉默了——她并非无计可施,事实上,她不仅见过这种瘟症,她还见过这种瘟症的医方。过目不忘的麟大人,也并没有忘记那个医方。
只是,由于太医院龙飞凤舞的书写特征,她有些地方并没有辨认出来……
即便她真的勉强回忆起医方,内容也可以拼凑的准确,她和路小飞一共有多少钱她很清楚,也肯定没钱去求医购药。
假使麟大人因为穷困而病死,不仅对于教授她武艺的一众名师,对于拼死救出她来的两位同袍顶级高手,她到黄泉之下都无颜去见人家。
即便隔着一个木板,对方不知为何也会洞悉她的忧虑。
“阿宁——你知道怎么治这个病吧?”
梦宁沉吟片刻,说道:
“我应该还可以坚持几天。我先教你本门的轻功,至于如何练习,可能你要想一想办法——”
“这和我需要为你做的事情有关吗?”
“有。”梦宁肯定的确认。
“好。”路小飞简单答道。
梦宁本门的轻功,确实是一种特殊功法。
从武术角度,只有轻功和暗器是真正意义的童子功,假使过了一定年纪,气息已定,无论再努力,也难以超越原有的气息跨度和体能等级,轻功自然也会被大大局限。
暗器也是如此,手指、心性、五感的契合程度,过了那能天然反应的少年时代,再想练出一流的暗器高手,几乎不可能。
路小飞十七岁才开始习武,即便天资卓绝,这两项功法也是难以进境的。
但梦宁本门的轻功除外,因为那并不是一种纯粹意义上的轻功。
从武术角度去判断轻功,无外乎两个维度——快与飘。
快——很简单,就是跑得快,靠的是双腿轻俊有力,靠的是内力气息绵长。梦宁见识过路小飞跑步的能力,稍加练习就能达到普通高手的程度,无需专门佐以功法,白白耗费时间,
飘——各个门派都有自己的路数,有些依靠原有气息基础上的二次发力;有些则依赖独有的轻身秘术。而这些,梦宁学的轻功都不需要。
她本门的轻功,依赖的是那种天下无双的具象化的内力。
简言之,如果空气中有一个台阶,那就可以无限的向上走;而本门那种独特的内力,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台阶。
如果梦宁内力尽复,双足无碍,她在空中实际是自由的。
她本想稍晚一点,至少等待路小飞的内力更强一点,再教授路小飞轻功,但突如其来的瘟症,让这个时间不得不提前——至少假使一切顺利,她能够回忆起药方,路小飞也能配出药来,要想把药递给她,靠的可能只是这间杂物间的天顶。
天顶高约一丈,对于武术家轻而易举,但对于初学者则难于登天。
依靠船靠码头的一个多时辰,梦宁详细讲解了她本门轻功的功法和要诀,并最终嘱咐道:
“你要忘记自己是个普通人,克服普通人的障碍——这是本门轻功突破的关键。”
也许是外面来了人,路小飞没来及回答她,就已匆匆离开。
接下来的悠长的时间,交给梦宁仔细回忆那一副几年前的药方。
唐史考据——唐朝的瘟疫
唐朝是历史上大疫较少,小疫不断的时代。大疫少,是因为安史之乱之前战乱少;而小疫不断,因为人口、尤其是外来人口流动较多。
故事中的瘟疫开始于夏天,所以我设定为一种消化道的瘟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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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学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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