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宁在杂物间里找到一块木炭,将她脑海中残留的方子完整的写出来,再一剂一剂药的猜测应该是哪一种。她只懂一点点医理,多少知道自己身体发热应当是热症,以此勉强判断大致的配方,直到最后一剂药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到底是山茱萸,还是吴茱萸?
两者药效相反,梦宁回忆当时太医在试药时也曾经错过,还因此试死了几个人。
难道需要将两剂药都配出来,然后听天由命,去选择那二分之一的概率?
她觉得自己嘴里有些发腥,她用手擦了一下,却发现手背上都是暗红色的血……
伴随着周身的剧痛,她清楚,这病果然是更严重了。
有个女人身染疾病。
有个女人孤苦伶仃。
有个女人手脚俱残。
梦宁必须接受,那个女人是她自己。曾经在庙堂中风华绝代,曾经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麟大人。
当第二天的阳光走到了辰时的位置,另一个打击接踵而来——船没有再停在码头,没有人给她送饭,路小飞也没有来。
这些都是可以预期的风险,假使船上又有死人的话,消息传出码头会拒绝他们停靠,船上必然乱做一团,早就忘了她这样一个被关了禁闭的人。
但是路小飞……她不清楚对方会不会有危险,还是会索性舍弃她这样一个病重的人。
她甚至一度灰心丧气,想要把记在地上的药方擦掉,但反复思量后,还是将那些碳迹留了下来。
直到阳光快落下的酉时,木板上才又传来了那熟悉的敲击声。
“死了几个水手,船乱套了——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人都跑到了甲板上,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找机会过来。”路小飞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回忆起来这个病的药方,但是有一剂药,我搞不清楚——”虽然船不能靠岸,梦宁也不知道如何能够抓药,但无论是基于自己的求生欲,以及整个船的瘟症蔓延,梦宁还是希望能将这个方子告诉路小飞。
她原原本本的讲了整个方子的情况与问题所在,以及假使配错药可能的风险。
木板外面的人默不作声。
毕竟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俳优……梦宁心里暗道——自从路小飞认识了自己,已经不得不无数次的面对即便江湖经验老到的人也无法解决的各种难题。
现在的这件事情,假使是她自己在外面,她也不知如何处理。
梦宁略微茫然的抬起头,却看到在杂物室的天顶上,除了船旗外还可以看到一个人,那正是路小飞……进境真快,看到这一点梦宁还稍感欣喜,一天就揣摩出本门轻功的入门要点。
但是,她要做什么?
还没待梦宁细想,路小飞已经从上面跳了下来——她的那一点内力估计只够跃上天顶,而下来的动作,那就纯粹是坠落了……
路小飞摔在杂物堆中,但她很快起来,若无其事。
路小飞看起来皮肤光洁,应当还未染上瘟症。
路小飞一眼就看到梦宁裸露的脖子上的红点,她凑近看了看,清凉的呼吸打在梦宁的耳侧,梦宁灼热的体温似乎都随之略微冷却了一些。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麟大人的安全距离——路小飞居然还用手蹭了蹭梦宁的脖子,发现那些地方已经开始渗血——
当梦宁在犹豫是不是要在这狭小的杂物间中略微后退时,出乎她的意料,路小飞紧紧的抱住了她。
她们两个从认识开始,虽然已屡次出生入死,但在梦宁的记忆中实在没有培养出什么好的感情,更谈不上有任何亲密的交流与接触——对方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梦宁即不明白,当然也想不好应当如何拒绝。
“阿宁,我跃进来已经内力耗尽——我们这样待久一点,我应该也会染上瘟症,然后我们一起试药。”
路小飞低声说道,她抱着梦宁的手还那么紧。
梦宁的皮肤很热,她知道那是疾病所致;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凉爽的体温,纤瘦的身体,以及一直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梦宁从来都不是拘泥礼数之人,更何况对方也是女子,她似乎没有必要急于摆脱这种亲密的状态。
她想了想,觉得对于路小飞这种试药的热忱,无论如何应该表达一下感谢——于是她也伸出手,做了一个相反的动作。
她努力在推开身前这个姑娘。
她没有成功,对方的力气本就比她大,态度也比她想象中还要坚决。
“小飞,你不需要这样。”麟大人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好歹也有自尊,没理由让自己新收的徒弟当个同死鬼。
“我答应过会死在你前面,我会尽力——”
“船不会靠岸,我们没有钱买药,我们没有熬药的器具,即便一切都顺利,我们两个也许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小飞,你不应该这样。”梦宁将她一整天的心事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路小飞还没有回答,梦宁抢先说道:
“你不要再告诉我你努力——你至少要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努力?”
路小飞放在她背上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她,像是在随意的安慰一个任性的孩子,示意她别闹了。
背上让拍的痒痒的,很异样的感觉……
梦宁不记得上一次有谁这样对待过她,也许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人,从有记忆开始,由小到大,她被认为理所应当出色、理所应当面对及克服一切困难……然而何曾有人安慰过她?
路小飞只回答了她一句话:
“我会轻功了。”
这就是路小飞决定去做所有事的砝码。
然后,两个人这样站了很长时间——路小飞松开了手,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意,说道:
“如果我明天真的染上了瘟症——阿宁可能要多等我一会儿。”
第二天,梦宁并不是多等了一会儿……而是路小飞根本没有来,船没有靠岸,没有人来送吃的,一切,都差的不能再差。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过度虚弱,瘟症的进展倒是有所减缓,估计身体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来提供给病情发展。
她尝试过金针渡脉,但在瘟症面前,那根一直在救助她的细小的金针似乎似乎只会治疗伤情,对于病症则无从下手——她看到一只虚弱的蝙蝠有气无力的在她面前飞着。
梦宁的眼力和手速还在,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个蝙蝠。
她抓这只蝙蝠做什么?她反思自己的意图,她想要吃了它。
虽然它看起来那么丑,而且骨瘦如柴,但左思右想,梦宁仍然觉得它很好吃。
麟大人曾经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奢华的生活,每天吃着全国进贡的玉食珍馐与天材地宝——如今她望着这只蝙蝠的温柔的眼神,整个圣堂的人可能都未曾见过。
梦宁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只蝙蝠细致的分解为血、皮、内腑与精肉分别吃了进去——出于难以一时更改的对于雅致生活的习惯,她严格遵循了以上的顺序,好让自己的口感逐步适应这只蝙蝠。
当最后吃到精肉时,那种细腻的口感如同脆嫩的鸽子肉,比前几天吃到的那只咸鱼味道更好。她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在这里还曾经见过老鼠——深深的后悔自己丢掉了一顿大餐。
她舔掉手指上最后一滴蝙蝠的血,觉得自己好了很多——这时她终于听到了那个已经期盼了很久的声音,熟悉的敲击声,还有,似乎比以往沉重很多的呼吸声。
“阿宁——你等一下,我需要重新聚集内力跃进来。”
两天的时间,难道路小飞真的搞到了药?梦宁的心里一阵惊喜,但也带着一丝担忧——对方到底如何搞到的药?
路小飞这一次落地的动作已经比上一次好了很多,恍恍然真的有一些轻功的样子——此时已是深夜,在月光下,梦宁看着路小飞总觉得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路小飞原本黑发如漆,长发及腰,而现在,却成了短发齐耳。刚刚覆着额头的碎发下面,少女淡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透着时隐时现的光泽。
路小飞的嘴角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毫无保留的望着眼前这位几个月前在圣堂还无人敢于直视的大人。
唐人只有奴隶才会髡首,女奴才会剃发——除了一些特定的礼仪,剪掉头发是一种仅次于斩首的重刑。
“你头发怎么了?”梦宁立刻问道。
“卖了。”路小飞简短回答。
如今的短发少女席地而坐——她随身携带了一个大木盒,从中掏出了两把壶和四个杯子,分别倒了一杯药,各自放在两个人的面前。
“阿宁问我打算怎么努力——所以这一次我详细的告诉你。”路小飞神色平淡,简短的叙述自己两天以来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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