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径,慕容离走了整整七天。
这七天,是她人生中从未想象过的漫长与艰辛。身上的伤痛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支撑她走下去的,唯有那座新坟前立下的、以血与魂刻下的誓言。
丹霞宗方圆百里,已成人间炼狱。魔气虽已随着那只巨掌的离去而消散大半,但残留的污秽气息仍影响着这片土地,草木枯败,溪流浑浊。昔日依附丹霞宗的小型修真家族和村落,大多已在那一夜被波及,化作废墟。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如同惊弓之鸟,在残垣断壁间搜寻着可能幸存的亲人或微薄的食物,眼神麻木而绝望。
慕容离混在这些流离失所的人群中,她那身破烂沾血的鹅黄衣裙,在灰败的背景下格外刺眼。她试图打听消息,想知道那夜之后是否还有人见过师尊、桑榆师叔或宣邈师兄,想知道仇人究竟是谁。
得到的,只有摇头,恐惧,以及更深的茫然。
“那天晚上……天都裂开了……黑色的……魔鬼的手……”
“丹霞宗……没了,全没了……”
“快逃吧,姑娘,这里被诅咒了……”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仇恨的目标,依旧是一片模糊而庞大的阴影。
她身上的丹药早已在逃亡和疗伤中用尽,灵力恢复缓慢。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开始发炎溃烂,带来持续的低烧和钻心的疼痛。她只能依靠着野外一些最普通的、勉强认得出的止血草药,胡乱嚼碎了敷上。
更危险的,是人心。
在一次试图用身上仅存的、一枚品相尚可的防御玉佩换取一些干净食物和伤药时,那个看似憨厚的散修摊主,在接过玉佩的瞬间,眼中骤然闪过贪婪与狠厉。
“小丫头,这玉佩来历不明吧?跟爷回去说清楚!”他狞笑着,周围立刻围上来几个不怀好意的同伙。
慕容离心中警铃大作,悲愤交加。她如今虽伤势未愈,灵力不济,但丹霞宗亲传弟子的底子仍在,剑法根基未失。眼见对方扑来,她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犹豫!
“铮!”
断剑出鞘!虽已残缺,但剑锋依旧锐利。
她没有施展需要大量灵力的“春风渡”剑招,仅凭着一股狠绝的意志和精妙的剑术基础,身形如鬼魅般在几人中穿梭。剑光闪烁,精准而迅疾!
“啊!”
“我的手!”
惨叫声接连响起。不过几个呼吸间,那几名散修便倒在地上,手腕、脚踝处鲜血淋漓,失去了反抗能力。慕容离持剑而立,微微喘息,脸色苍白,眼神却冰冷如万载寒冰,扫过地上哀嚎的几人。
那摊主捂着被挑断手筋的右手,惊恐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的罗刹。
慕容离没有杀他们,只是弯腰捡起自己的玉佩,又从那摊主的货物中拿走了少量她急需的伤药和干粮,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身后,是那几个散修劫后余生、却又充满怨毒的咒骂和呻吟。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流浪下去了。伤势在加重,仇人无踪,如同无头苍蝇。她需要一个方向,一个能帮她找到仇人,能给予她力量的存在。
在另一处稍显繁华、却依旧笼罩在丹霞宗覆灭阴影下的黑市聚集点,她拖着疲惫伤重的身躯,隐在角落,听着形形色色的人交谈。
“……听说没?‘听风楼’最近放出消息,关于那天晚上……”
“听风楼?那个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地方?”
“嘘!小声点!听说他们的楼主颜迟,神秘莫测,手段通天,就是代价……啧啧。”
“只要付得起代价,连魔尊昨晚吃了什么都能给你挖出来……”
**听风楼**。**颜迟**。
这两个词,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微弱,却瞬间吸引了慕容离全部的心神。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代价?
她如今,除了一条命,一颗被仇恨填满的心,还有什么不能付出的?
打听到听风楼的大致方位,据说其入口飘忽不定,常隐匿于云雾山岚之间,唯有诚心(或者说,持有足够“代价”之人)方能寻到一丝踪迹。慕容离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动身。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伤势因连续赶路而恶化,高烧时来时退,眼前时常阵阵发黑。干粮很快吃完,她就采摘野果,挖掘草根,甚至与低阶妖兽抢夺食物。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寒风侵蚀着她的伤口,但她一步未曾停歇。
心中那点关于听风楼的星火,是她唯一的支撑。
终于,在又一个黄昏,她根据零碎的信息和冥冥中的一丝感应,攀上了一座人迹罕至的险峰。峰顶云雾缭绕,能见度极低。就在她几乎力竭,怀疑自己是否找错地方时,拨开一片浓雾,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一座通体由**莹白温润的玉石**构筑而成的楼阁,静静地矗立在悬崖之畔。楼阁并不算特别宏伟,却散发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线条流畅而冰冷,与周围的山石云雾格格不入,仿佛它本就不属于这片凡俗天地。玉石表面流淌着淡淡的光华,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楼阁正门上方,悬挂着一面玄色牌匾,上面以某种奇特的银色颜料,书写着三个龙飞凤舞、却透着无尽疏离与神秘的大字——
**听风楼**。
找到了!
慕容离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希望,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步,踉跄着走到那冰冷的、紧闭的玉石大门前。
门上雕刻着繁复的、她无法理解的纹路,触手冰凉刺骨。
没有丝毫犹豫。
“噗通”一声,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在冰冷的玉石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雨水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她纠结枯黄、沾满泥泞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污垢和血痕,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如同水鬼。衣衫褴褛,多处破损,露出下面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属于丹霞宗小师妹的灵动与洁净,只有落魄、狼狈,以及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濒临死亡的绝望与孤注一掷。
她抬起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依然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她就那样静静地跪在雨中,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唯有那双眼睛,在雨水的冲刷下,清晰地映出滔天的**恨意**与一种近乎虚无的**死志**。
她将自己所有的过去、所有的未来、所有的尊严,都押在了这扇门前。
***
楼内,是另一个世界。
温暖如春,熏香袅袅。地上铺着厚厚的、不知名妖兽皮毛织就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四周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室内奢华而雅致的陈设。珍奇的灵植在角落悄然生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而靡醉的香气。
在最深处,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宽大软榻上,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慵懒地斜倚着。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红衣似火,衬得她肌肤胜雪,容貌昳丽到了近乎妖异的程度。墨黑的长发并未仔细梳理,随意披散着,更添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情。她指尖绕着一缕青丝,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荡。
她便是听风楼楼主,颜迟。
此刻,在她面前的空中,悬浮着一面**清澈的水镜**。水镜之中映出的,正是楼外,跪在凄风苦雨中的慕容离。
颜迟的目光,起初是带着惯有的、打量货物般的**审视**与漫不经心。她看着慕容离的狼狈,看着她眼中的恨意,如同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又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虫。”她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似笑非笑,“恨意倒是纯粹,可惜……这世上的恨太多了,不值钱。”
她指尖微动,水镜中的画面流转,似乎打算将其挥散,不再理会。
然而,就在水镜波纹荡漾,慕容离的身影即将模糊的刹那——
颜迟的目光,无意间捕捉到了慕容离腰间,那枚被她小心翼翼收起、却依旧露出了一角的,**烧焦了一半的桃花瓣**。
同时,水镜清晰地映出了慕容离抬起的那张脸。雨水冲刷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毫无遮掩——那不仅仅是仇恨,那是一种……燃烧殆尽后的死寂,是一种失去了所有、唯剩一个执念支撑的空洞,是一种……与自己记忆中某个角落,极其相似的……
**绝望**。
颜迟缠绕青丝的指尖,倏然顿住。
她脸上的漫不经心如同潮水般退去,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疏离的桃花眸,微微眯起,**凝实**地看向水镜中的少女。
水镜的波纹平复,慕容离跪在雨中的身影再次变得清晰。
颜迟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半片焦黑的桃花,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无助、同样被全世界抛弃、蜷缩在某个角落瑟瑟发抖的……自己。
那时,是否也曾有人,对她投来如此冰冷而审视的目光?
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波澜,在她那双看惯世事浮沉的眼眸深处,一闪而逝。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任由那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
良久,就在楼外的慕容离,因体力不支和失温,身体开始微微摇晃,视线逐渐模糊,几乎要昏厥在雨水中时——
那扇沉重冰冷、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玉石大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慕容离耳边的——
“咔哒”声。
一道缝隙,无声无息地滑开。
门内温暖的光线混合着靡靡香气流淌而出,与门外的凄风苦雨形成鲜明对比。
一道慵懒带笑,却听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带着某种居高临下审视的嗓音,从门缝内慢悠悠地传了出来:
“进来吧,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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