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门外的人俱看向他,惊疑不定。
老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便要关门,陈蝉听见脚步声向自己靠近,轻声道:“你们给郑家送了多少钱?”
“胡说八道!”平茂怒喝:“还不快动手!”
“等等!”
刚才教训儿孙的太爷,狠狠瞪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人家只是试探了一句,他便把老底都掀了,当即气得抚胸,叫人搀着往柴房走,赶紧把下人打发了去,只留下家中重要的几位参谋,并改了口:“你说出主意,出什么主意?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陈蝉沉吟片刻,赌上一把:“我看过县志,青州有一户闻家,祖上曾在海上意外打捞出前朝沉船,赚得第一笔钱后内迁至兖州,发家壮大。”
郑筠曾经帮崔俨手下的士兵点过抄家的赃物,她记忆力好,后来在贪腐一事上寻找线索时,说给过自己听,如果她没有记错,那单子上有不少海里的东西,而刚才他们又提到了欧阳碧,由此可以推断。
“你们应当也给欧阳碧送过礼,且是郑家授意。我是郑崇和监军的内应,你看我身上,有一块砗磲莲花,是他给我的信物。”
崔俨是天生的将军,一切以打仗为先,不爱结党营私,为了建立根基,保证军队的发展,和他们这些地头蛇天生不和,但郑钦,却更像是幕后的商人,精于计算,因此,他们和郑崇和更为亲近,甚至通过他向郑钦求合作,奉上过不少宝物,以此保全土地和荫户,在兖州继续发展。
砗磲莲花的来历他们不甚清楚,但一来二去,确实见郑崇和显摆过。
“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趣和我再做一笔生意呢?”陈蝉坐在地上,明明受闻家人监视,却好像闻家才是那个被居高临下打量的。
想也知道。
兖州贪腐成风,土地兼并,人口掠买,荫户私藏相当之严重,郑家小姐郑筠莫名其妙把这事捅到郑钦面前,偏又是当着军中部将的面,这事就不能轻拿轻放。
军队受贿那是极其严重的问题,何况这当中还有几位跟着郑钦打天下的老人,皆是吃苦受累爬上来的,拼命流血也不是为了独自享受,而是为了郑钦给他们承诺的太平盛世。
郑钦只能弃车保帅,至少在明面上,要表现得严正公允,且要对外声称杜绝此事,但他收入囊中的,决计不会再吐出来,只能层层下放,让源头上缴“赃物”,去填补崔俨查出的窟窿,给上下一个交代。
这样一来,附近几郡的乡绅豪富,包括闻家在内,皆苦不堪言。
先是崔俨入城,不受礼,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现在郑家说翻脸就翻脸,要他们出钱出血,打又打不过,于是只能移恨到好欺负的郑筠身上。
郑筠是联系崔郑两家的纽带,郑家女与崔俨走的近,那老东西打的什么算盘,简直如司马昭之心,任谁都会猜疑两家沆瀣一气,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索要两份捐资,想掏空他们的家底。
如此一来,那自是恨不得啖肉饮血。
可郑钦龟缩在豫州老巢,不在此间,平日出行层层保护,且自那之后,不接受任何会面,郑家其他的公子,都唯恐被这件事牵连,更是称病抱恙。
也就剩一个郑崇和,但郑崇和吸完血,不知道捡了什么宝贝,忽然极度膨胀起来,不仅贪得无厌,且目中无人,觉得他们无甚利用价值,就对他们呼来喝去,若非走投无路,闻家并不想与此人打交道。
谁想,捏着鼻子咽下苦,还没尝到甜头,郑崇和突然就死了。
收受的资财一夜之间蒸发,几家联合上贡,一分不剩,坊间虽然传闻,是郑家子弟内讧动的手,但他们却是不信的,郑家那几个公子他们见过,除了吃喝玩乐,没什么大本事,杀人这事更干不出来。
何况杀得宠的郑崇和,又有斗殴的前科,事发难道不会第一个怀疑他们?就算是郑钦,也不敢如此包庇。
说不得是搬出来堵外头悠悠众口的,不过若如猜测,那这计策实在恶毒,且没有帮手的情况下绝对办不成。
闻家人叫上另外几家的耆老,坐下来连夜密谈,都一致联想到了郑筠。
郑筠在城中开办善堂,收容孤儿一事,人尽皆知,郑钦得了美名和声望,还因此大肆夸耀了一番,而不久前,崔俨给这些流民去籍,许他们租赁土地耕牛,参与屯田,但里头有不少半丁大的孩子,无法出力,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钱,那这些钱从哪里来?
这都是他们的钱啊!
都怪这个女人,如果最初不是她把这事捅出去,他们和郑钦的合作不会破裂,也就不会被崔俨趁火打劫,更不会掏空家财。
他们费尽心思,要将郑筠绑架来,就是意图破坏两家联姻,最好能嫁祸结仇。
可人却绑错了!
而且,这个年轻貌美的男子似乎提前知道了他们会动手,毫无一丝惊慌,不但上来就点破他们的身份,还气定神闲要和他们谈条件,他能在崔俨的生辰宴现身,惹得崔俨为他出头,同时又手握郑崇和的信物,自称是郑家的内应,几重身份加持下,他还能乘坐郑筠的牛车,可见不一般。
族中的老人相对于小辈更为镇定,闻家老太爷在儿孙的搀扶下,半推半就过来,走到陈蝉对面坐下:“你真的是崇和少爷的人?”
“我若不是郑家人,郑小姐岂会容我接近,不妨告诉你们,我也在查崇和少爷的死因,怀疑郑小姐牵涉其中,但苦于没有证据,没想到事未竟,却阴差阳错被你们绑到了这里。”
对方摇头,以示随身之物可以抢夺,光凭信物不足以取信。
“你们知道,郑家几位公子为什么要找崇和少爷的麻烦吗?因为——铁,”他们的斗殴城中百姓有目共睹,是不容辩驳的事实,陈蝉嘴里轻飘飘吐出几个字,“他们在争夺炼铁技术。”
虽然看不见闻家人脸上的表情,但抽气声却在静夜格外明显。
郑家以武立身,铁的价值不言而喻,谁能锻出好钢材,让军队如虎添翼,谁就是郑家的功臣,能得到郑钦的青睐,别说是族中子侄,就算是郑钦的亲儿子因为这事打起来,都不见怪。
老太爷站直了身子,和陈蝉无声对峙。
“我给你们一个地址,你们去这个土窑里帮我取一样东西来,即知真假。”陈蝉缓缓开口。
郑筠开办善堂后,那破土窑便不再是城中孤儿的根据点,年纪小的孩子送去读书,年纪大的则参与屯田,到小不大的留下了一部分,帮着在土窑里干活,人已不如往昔多。
加诸郑崇和死后,陈蝉的炼铁计划全线废止,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诚心要帮郑崇和制造开矿工具,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开掘矿山,日久炉废,连樊超也不再打理,闻家很容易便混进去。
陈蝉被请到一处偏房,摘了蒙眼布,却没松绑,闻家的下人确认他不会武功,只派了几个庄稼汉守住了门窗,跑腿的人天亮前赶了回来,把背着的包袱往地上一砸,打开裹布,正是陈蝉炼制的那口锅。
铁锅的事情,郑家子弟是不会外传的,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丢了东西,也无人在意,他们找到陈蝉要的铁器,打包扛了回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这是……”
陈蝉抬起手,对方给他松绑,他请守门的给他抬至厨房,亲自示范。
事实胜于雄辩,包括闻老太爷在内阅历丰富的当家人,几乎一眼便明白过来,这口大炒锅所昭示的技术比当下的铁器高了不少。
难道当真不是郑筠出卖了他们?郑崇和真的是死于内部争斗,他们只是阴差阳错成为了牺牲品?
闻家扎根兖州,也配有部曲,人虽少,若能得精良装备,全副武装,日后鱼死网破,大不了反叛出去,也不怕他郑家崔家。
老人重振精神,请他上座:“说说你的主意。”
陈蝉道:“崇和少爷已经死了,我回到郑家,郑家的公子们也不会容我,说不定还会杀人灭口。我想离开瑕丘乃至兖州,你们可以拿着这份东西,去和郑家交换,把送出去的钱再换回来,如果他们不换,你便交给崔俨,牵制他们。同样,你也可以用郑家来牵制崔俨,当然你们也可以武装自己,怎么做,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我坐着郑小姐的牛车离开,杀我会引来麻烦,你们不好处理,不如帮我走,让我就此‘失踪’,旁人也不会知道东西在你们手上,你们将掌握绝对的主动权。我先给你们上卷,以示诚意,安全离开后,奉上下卷,在此期间,还请帮我接应我的同伴。”
如果他猜得不错,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崔俨会率先追索到郑筠身上,由此推断自己是代其受累,而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那么接下来,他一定会全力追查绑匪,楼一说不定还会被派出去帮忙找人,如没有护兵跟着,他趁乱脱身的概率相当大。
听他提到郑筠和同伴,最后那点杀鸡取卵的心思也没了,闻老太爷想了一下,率先点头。
陈蝉道:“还有一事,需要麻烦太爷。”
闻老太爷:“说!”
“我需要一点鲨鱼皮,或许你们又叫鲛绡。”闻氏以海发家,自然有本事搞来海里的东西,这玩意虽然贵重,但和即将得到的成果比,不足挂齿,在闻家人同意后,陈蝉请他们取来纸笔,写了一封信。
“鹄楼后秋风巷有一户民居,烦请将鲛绡连带这封信一块送去那里,务必亲手交到一位腿脚不便的楼姓青年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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