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芝棠横踢一脚,拉着陈蝉就跑,伯靖反应过来,拔刀反冲,缠住对方的剑,将其压制在地,两人顺着缓坡一路往下滚,压塌了沿途的草木。
松软的泥土在战斗中塌陷,落在最后的楼一脚下一空,也跟着摔了下去。
陈蝉一边逃,一边抽空,循着动静回望,天上雄鹰盘旋,屈起爪子,向着伯靖的后脑勺抓去,而村里搜人的那几个麻衣男子,动作皆是一停,抬头朝天空张望,最后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他忽然明白,那剑客方才占领高处,正以雄鹰瞭望寻踪,却被他们几个人的出现干扰,这才骇然动手。
“伯……”楼一爬起身,捡起石头砸鹰,雄鹰振翅掠开。
伯靖喊:“快走!”
苍鹰有灵,拍打翅膀朝楼一追来,啄向他的眼睛,伯靖抽身,斜劈一刀,刀法甚是古怪,但好歹将鹰击退,楼一挣得喘息之机,扭身追上陈蝉。
失去了目标,鹰王盘旋一圈,冲伯靖撞去,身后的杀手一跃而起,持剑锁喉。
但就在这火石电光之间,伯靖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鹰爪掠过他的脸,扑了个空,安静地落在他的肩上。杀手大惊,一时间忘记战斗,下一瞬,软剑被挑飞,他无力再战,一头扎入林中,苍鹰失去了指引,拍打翅膀,翀上晴空。
余下的杀手已然发现不妥,迅速回头,顾芝棠和他们在村口猝不及防相遇,缠斗在一块,楼一追上来,掩护陈蝉,一路掀翻鱼摊和晾晒海草的杆子,钻进村舍房屋间如蛛网般的缝隙中,抓起笸箩套在两人身上。
楼一问:“这是什么?”
风将半张纸吹到了他们面前,陈蝉捡来展开,只见上头一个硕大的陈字连着残破不全的赏,半幅白描线条的画,无一不在昭示其本体乃通缉悬赏。
楼一目眦欲裂:“抓你的。”
陈蝉指着残破画像上脖颈间的胎记:“抓陈家人的。”
他一点也不奇怪,陈家血脉遍天下,又不会傻到守在颍川被一锅端,发布海捕文书简直在意料之中,只是,青州已经被崔俨控制,朝廷是怎么把手伸过来的?他在瑕丘可没有见过一张悬赏,若说是去年战前遗留,那这群人又如何解释?
“公子,他们追过来了!”楼一探头,墙缝外鸡飞狗跳。
陈蝉当机立断,推了他一把:“往里走,绕到村子深处去,看看他们在追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后退,后背蓦然撞在一堵肉墙上。
他们正蹲在一间土墙房子的后面,左手边乃一土坡,前后只有一条路,时已过午,太阳西斜,夹缝中的影子长过手臂,勾画出背对的轮廓,陈蝉反应过来,是说曹操曹操到,杀手要找的人,也躲在此处。
但对方显然已是惊弓之鸟,迅速回身,横臂锁喉,加大力道,陈蝉被箍住,看不见他的脸,楼一掀开头套的筐子就要起身,奈何细缝实在逼仄,陈蝉一挣扎,头上的笸箩又过到他头上,挡住视线。
“去死……”
哐当——
头顶的窗户突然炸裂,顾芝棠及时赶到,一剑挑向对方的咽喉。
楼一终于掀开第二个笸箩,千钧一发间,抓起藤编的边沿挡向剑刃:“剑下留人!”
勒住陈蝉的娃娃脸少年闻声抬头,惊愕地看着满头鸡毛的楼一:“楼,楼一?”他竟忘了长剑在侧,怔怔地低头看去:“你在这里,那他……”
手臂的力量卸去,陈蝉剧烈地咳嗽:“咳咳……陈稚……你要勒死我了!”
“阿蝉哥哥。”
陈稚惊叫一声,替他揉了揉脖子,又猛地圈了上去,像抱住了溺水前的救命稻草:“阿蝉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可找到你们了!”
顾芝棠撤招,惊疑不定地看着灰头土脸的少年,显是明白刚才闹出的误会,正要说什么,陈稚的叫声引来了杀手,尾随而至的还有伯靖和他的同伴,在离他们不过两丈远的地方战斗,他跃出窗外,不由分说踹了陈稚一脚,将他二人分开,半架起陈蝉往前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稚脸朝下跌了个狗吃屎,手脚并用爬起来,正要喝骂这个江湖人好生粗鲁无礼,但看楼一一瘸一拐逃命,忙不迭跟了上去。
几人七拐八绕走到渔村深处,翻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
“不去帮忙?”
“伯靖武功高,能摆平,别去当拖累。”
陈蝉这才喘着粗气,惊魂未定靠着墙根坐下来,三息后,除了烈烈海风和远处触礁的浪声,不见乒呤乓啷的打斗,方才朝陈稚勾了勾手指,开门见山道:“只有你一个人?家中如何?”
陈稚捡重点说:“本家二叔,三叔,临颍一房的七堂哥被抓去杀了,家里统共两千部曲,除了你带走的人,剩下的在邵陵抵抗,我出来后断了消息,不知道如今什么情况。”
陈蝉眉头紧锁:“二叔不是在宿预任上吗?还有七堂兄,我记得他去岁除夕称病,留在了山阴休养,都没有来拜见老夫人。”
“二叔我知道,说是陪二娘省亲,才来的建康,三叔是来给堂姐说亲,至于七堂兄,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陈稚挠头:“哎呀,皇帝要捉人,就是要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捉的!”
陈蝉又问:“你怎么逃出来的?”
陈稚:“我?我当时在扬州附近和人吃酒,你走了以后,再无消息,大嫂便上徐州找她伯父,路上把我悄悄送走,让我来兖州找你们,她和大哥之间早拟了和离书,侥幸免除一死,已经被仇家伯父接走了。”
“你说大嫂和离了?”
“对,否则她就该斩首了,陛下……呸,什么陛下,是狗皇帝!那狗皇帝冤枉大哥通敌叛国!也正是有这封和离书,我才往这里来,大嫂说信是从琅琊送过来的,她断定大哥没死!”
陈蝉耳生惊雷,这一下子,倒是对上老柴说的话。
瑕丘失守当日,大哥就在写和离书,但他在书阁枯坐一整日,迟迟没有落笔,后来突然无声无息离开,至此连带城外接应的部曲一并失踪。
假设大哥遇到了部曲,知道自己孤身前来相救的情况,势必明白,调动部曲需要家主印信,而他曾将印信托付予自己的夫人,自然也就能想到,他来此当中必有大嫂相帮。
瑕丘城破,自己久去未归,仇道微一定会上徐州彭城找她的二伯父打探消息,她一旦离开颍川,身边没有护卫,在朝廷对陈家的沉重打击下,难逃一劫。
所以,这封和离书是专门保她性命的。
借此可推断,大哥退到琅琊郡时,身边尚有人马,因此才能获悉南方的消息,那么他至少是安全的,乱兵之中既能从容不迫,不应该在一处偏僻的小渔村马失前蹄,那么这中间唯一可能暴露他的只有这封信。
“你是根据信,追到这里的?”陈蝉问陈稚。
陈稚点头,陈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将手搭在膝盖上,他想,陈稚既然都能找过来,屁股后头不是追兵就是杀手,大哥丢失金印,一定与此有关。
大哥知道这封和离书会带来的后果吗?他历来英明,怎么会想不明白呢?明知道自己可能会遭到埋伏和暗杀,仍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换大嫂一命,就是不知道他做这个决策时又是如何的心情。
陈稚摇了摇他的手:“阿蝉哥哥,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陈蝉心里生出几分好笑,不同于陈岱这一房小宗异军突起,陈稚可是颍川本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孙,也不知道这个娇生惯养的傻小子这些日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伏击大哥的人会和追杀陈稚的人是同一拨人吗?
这时,伯靖找了过来,顾芝棠问:“处理妥了吗?”
“除去山上跑掉的那个,都杀了。”他瞥了一眼附近的水桶,撩水洗去剑上的血迹,冷冷地说:“都是拿钱办事的。”
顾芝棠唔了一声,没说什么,倒是楼一,心有余悸地开口:“那只鹰真神骏,恐怕除了燕国王庭和咱们御林军中的鹰师,能熬出来的也非是一般杀手,伯兄弟不必自责。”
伯靖哼了一声。
陈稚忽然没头没尾地接话:“我的命很值钱好不好,人家自然是花重金请高人……”
顾芝棠说:“这很值得骄傲吗?”
陈稚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谁啊,敢这么和……”
“他说的没错,嗯,你也没错,你的命这么值钱,徐州军伪装成刺客来暗杀你,怕你代表陈家向崔俨投诚也是可能的,好了,此事到此为止。”陈蝉正在思考,不想听他们吵嘴:“都省点力气!”
“知道了。”陈稚倒是听陈蝉的话,但没过半刻钟,又嚷嚷起来:“楼一,能给我打点水洗脸不,鸡窝滚了一圈,脏死了。”
照理说,他离井口和水桶都更近,却懒洋洋地不想动,楼一怕他影响陈蝉,没说什么,起身照办。
冬日的海湾,只要不下雨,高天上万里无云,阳光直晒,虽不炎热,却十分刺眼,陈稚两眼半眯,又吩咐道:“你把架子拉过来一点,对,就是那只,往我这边靠一些,太晒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顾芝棠往陈蝉身边坐,给他们让出地方折腾。
“有新的线索吗?”
陈蝉摇头:“没有,不过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大哥在这里暴露了行踪,遭遇不测,至于对方的身份,其实也好猜,如果不是崔俨派人,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军方——青州当地驻军,或者是徐州派去的援军,反正我是想不出来南边有谁会花重金请杀手去杀一个陈稚。”
陈稚警惕地竖起耳朵。
顾芝棠又说:“其实未尝不会有江湖人揭榜悬赏。”
陈蝉一笑,刚才楼一无心的安慰,却在他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游侠儿他在兖州见过不少,侠气足而戾气弱,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并不似江湖中人,遂摇头道:“不见得。”
“好,暂且不论,你继续说你的想法。”
“当地驻军已经落败,崔俨占领青州后全无消息,可首先排除,那么就只剩下徐州派去的援军,我觉得,皇帝想要活捉大哥,押往建康弃市的可能性最大,毕竟杀人不是结果,杀人附带有明显的目的,譬如震慑朝纲。”
顾芝棠安慰道:“往好处想,押解回京,至少还有救人的机会。”
“你们在计划南下救人?需要我做什么?”陈稚吸着鼻子,立马响应,只恨不能马上回到颍川:“你们不知道,枭首的布告传布各地,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二叔他们被斩首,周围的百姓都在拍手叫好!如果大哥也这样死去,岂不一辈子都背负骂名!都怪那个狗皇帝!”
见他越说越泪眼汪汪,陈蝉头痛,正不知怎么哄这位小少爷,妇人开门,朝外泼了一盆洗菜水,正好淋在他头上:“哎呀,怎么有人啊?”她不好意思的嘀咕,听见哭声,还以为是个小孩子,结果扭头发现几个大男人坐在她家院子里,还把晾衣服的架子搬来拖去,顿时胀红了脸,叉手大骂:“你们谁啊,想偷鸡吗?”
“谁看得上你那几只鸡!”淋成落汤鸡的陈稚不忿,和她鸡同鸭讲地对骂起来。
陈蝉喝道:“够了!”
两边人同时收声,陈蝉叫楼一拿出钱财奉上,又虚心道歉,走的时候,顾芝棠冲伯靖点了点头,后者路过柴门,在石头边用指甲划了一道白线。
渔村里物资贫乏,如要南下,还需精打细算,无论如何,都得先回到来时的镇子。
路上,陈蝉一个人出神,顾芝棠伴于左右,问:“还在担心?”
陈蝉摇头,目色却十分凝重。
他只是觉得很奇怪,二叔人在徐州任都水从事,管理宿预水道,就算休沐,也不可能在去年汛期陪夫人到建康省亲,这应当只是说给陈稚他们听的借口。
至于说亲的三叔,称病的七堂兄等人,皆任职各地,他们本该是最先逃脱的,却因为根基势力不在建康,第一时间被捕,相反,京畿附近任上的陈家人,却只有小部分被捉,剩下的这批人好像又约好似的回到了颍川,至今仍随部曲抵抗。
陈蝉说不上来,只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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