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当真认路么?”
半山腰上,少年狐疑地向挎着篮子的妇女发问。
老妇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有些疲累,也有些着急:“我月月都来寺里上香,是这里没错啊,怎么今日就找不着了呢?”
她绣活做太多,眼睛不大灵光,没见到前方匆匆路过的女子,儿子倒追了上去,询问雷音寺现在何方。
那女子面中带笑,朝北面一指,二人不疑有他,道过谢便要赶路,怎料女子高抬袖口,一股黑雾冲鼻,还来不及反应,他们便头一歪昏昏倒地。
越过这对母子,将身一转,天色变幻,日夜倒悬,“大乘雷音寺”赫然醒目。
寺内,梁宇被佛火焚烧,岌岌可危,焦糊味挥之不去。放眼过去,皆是昏黑寂静,唯有一间禅房燃灯如豆。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背对门扉,端坐蒲团,白须老僧诵念经文,心如止水,女人站在门外,瘦长的影子投进来,将他完全遮盖。
正这时,房门大开,她与这德高望重的僧侣相对而坐。
“多年不见,大师别来无恙。”
见到对方容貌,无相脸上浮过一瞬惊诧,又很快神色释怀,语带慈悲:“多年不见,小友心性越发见长。你如今既改名换姓,何不顺了名姓规劝,迷途知返,早悟兰因?”
萧兰因,不,钟情口中念一声“阿弥陀佛”:“我能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因此特来找你论道谈佛。”
那些往事,无相许久不去回想,他活得太久,已到了年老体衰、记事不清的地步,可当年云州桥边那一幕,仍清晰印在脑海。
半晌,无奈喟叹:“你的兄长引来业火,是受万鬼反噬而死。”
“若不是你们穷追不舍,,他何至于为了护我尸骨无存?老和尚,我选在今日,就是要你,要你寺内所有弟子陪葬!”
“老衲错了。”无相表情一变,浑浊的眼里透出厉色,“原以为施主是可渡之人,如今看来,你执念太深,已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有遗言留着一会儿再说罢!”
钟情修炼鬼身,能毫无顾忌入这古寺,盖因今日小浮屠境开启,她稍使了些手段,便将所有人困在幻境,不得脱身。
这老秃驴毕竟道行不浅,能安然留在此处,并不意外。只是风水轮流转,她不再是当初需要哥哥保护的孱弱妹妹,魔道,鬼道,妖道,甚至是正道,习得百家所长,实力今非昔比,再对上他,如何没有胜算?
钟祈受业火焚烧,她便要制服它,驱使它,让无相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钟情是有备而来。
若莲池的佛火不灭,这鬼气森森、怨念深重的业火只会被吞噬,哪里成得了气候?若慧尘的魔心不出变故,僧众甚至几位“外来客”不被困住,也多少可以襄助。
可惜,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是她神机妙算。
当业火烧穿护体金刚罩时,受蓝绿色光焰包裹的老僧,面上显出浓浓的疲色。它自地狱引来,因恨意变得更加磅礴,他的□□、魂魄、乃至意识,无不在费力抵抗。
身躯几乎被烧成骨架,无相不得不请出本命舍利子,钟情同样舍了皮囊,祭出摄魂珠,顿时阴风乍起。阴气、死气、魔气,在女人的操控下,各色光晕交织,纯净之地变成修罗炎狱,佛陀塑像垂下血泪。
难道这场正与邪的对抗,他终究要败下阵来么?
不,无相悄然发现,这寺内还存在唯一的一人,游荡在事外。
因果未定,一切皆有转机。
无相竭力牵制女鬼,同时分出一缕神魂,飘至那人身前,招手唤道:
“小友,小友——”
嗬!
不知为何,寺里突然不见天日,也不闻人声,谈多喜正觉得诡异,乌漆嘛黑里又窜出来一束光,可把他吓得不轻。
“小友不要害怕,到老衲身前来。”
眼前之人虚无缥缈,便是一副慈眉善目之相,谈多喜也不敢挪步,反而他进,他退,他再进,他再退。
见他有所顾忌,无相不再逼近,只得柔声道:“寺内受邪魔侵扰,无数人被困小浮屠境,而我,我已无计可施,小友,唯有你可救人于水火。”
谈多喜将蛇童子缠在脖颈,指尖按弄蛇头,浑不上当:“你这和尚,开什么玩笑,我是个天生的歹毒心肠,不趁火打劫都算有良心,让我去救人?”
“人生而无状,明澈如渠中之水,流向何方,便是何模样,何来天生的坏心肠呢?”
“我就是坏。”
“老衲相信,你这孩子本性是好的。”
无相这一缕魂魄似也油尽灯枯,他痛不欲生,尤在苦捱,继续循循善诱:“更何况,小浮屠境内还有几位你挂念的人呐。”
“……”
允弟,是允弟,谈明允也在里面。
他不会无故来此,或许,是为了拿到莲池金藕。
谈多喜面带犹豫,果真生了试一试的念头,却见光芒尽散,一道佛印打在他前额。
“以心化魔,最擅蛊惑,不可沉湎美梦,不可贪恋虚妄,否则只会化作它的食饵。”
“去吧,好孩子,打碎他们的梦境,去带他们出来。”
……
亮了,天是亮的。
谈多喜猛甩了甩脑袋,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架秋千上,跟着它摇摇晃晃。他脚尖往地上一杵,止住晃荡,停了没两下,却见一个身影从后方越过来,坐在身旁。
“是觉得无聊了?那我陪你坐,好不好。”
少年凤眼薄唇,相貌朗朗,头发半披,黑衣半敞,是个难能见到的懒散模样。
而这里……
红木搭建的三层小楼,湖岸风漪,海棠繁盛。好熟悉的秋千,好熟悉的院落。正是崖州谈府。
美梦?自个儿家里有什么值得沉醉的美梦呢?
谈多喜思来想去,难以理解,手握秋千绳索,也不出个声儿,少年以为他恼了,又哄道:“你不想让爹娘知道,那就先不告诉他们。”
“我发誓,绝不会多说一个字,也注意着些,不叫人发现了。”
嗯?难不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谈多喜目光忍不住一晃,往下一看,才惊觉自己竟穿了身粉色的衣裳,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谈明允这小子,和这俗到不行的打扮过不去了是罢?非得人家穿给他看。
暗自抱怨几句,正想回房,却见院门一开,走进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她的脸变来变去,没个定形,活像千面鬼似的,谈多喜骇得不行,下意识后退,明允反倒迎上去,亲昵地喊:“娘!”
“……”
娘?明晚清和容窈没一个长这样,这是哪个娘?
谈多喜瞪大了眼,几步路的时间,女人已一手抓着明允,一手抓着他,左右顾盼:
“臭小子,一回家就往姐姐这儿躲,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没脸没皮。”
姐姐?噫,自己变成真的女子了么?
谈多喜的手悄悄一摸。
也没有啊,他还是他,可是,可是……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谈明允道:“当然是随爹,他有样我学样嘛。”
“贫嘴。晨起时刀练了么?”
“练过,当然练过,一日也不曾忘。”
女人笑了笑,换上温柔语调:“多喜,你怎么独自闷着,也不和娘说几句话啊?身体不舒服?”
她突然把脸凑近,面上诡异变幻,好似有几分明夫人的影子,又好似能窥见容夫人的风姿,看得谈多喜手下一紧,脸色煞白。
“看来确实是不舒服。这样,娘先带你回房休息,等好些了,再去见你爹不迟。”
这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在允弟心里,娘亲最好既有明晚清的干练,又有容窈试水的“温柔”,既对他好,也对自己好,和和睦睦,团圆美满。
这,就是他想要的么?
被女人送到房间,躺回许久未睡过的小床,谈多喜本想闭眼装装样子,却不知为何,竟真安心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风送细雨,海棠生香。
谈明允无声无息坐在房内,手里捧起一杯茶,正盯着外头发呆,见他起身,长而翘的睫羽煽动,满面都是笑。
“我好想你。”
谈多喜皱眉:“才几时不见,就想啊想的,想什么呢。”
“几时不见很想,去别处除魔,几月见不到面更想,想得我发疯。”
他真是疯了。
被少年捉住手腕,拉到怀里亲吻时,谈多喜忍不住抱怨。
仗着这里是梦,仗着他想什么便是什么,脸都不要了,亲他,这是能亲的么?
可明允非得没有自觉,没有半点“姐弟”乱/伦的羞耻心,反而摩挲着谈多喜的腰,伸手要将衣服扯开。
衣带一时并不好找,他干脆提住与衣裳分家的袖子,两下甩落,又用拇指拨开肩膀处的布料,一口亲上去。
杯盏茶盘统统扫到边沿,挨一下就得摔碎,接着将谈多喜抵在桌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到颈项。
“嗯,你……”
“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散满室春色。
“多喜,娘亲来看看你。”
谈多喜推开少年,着急拽了件薄衫子披着,又狠狠踢他两脚,掀了桌布,逼他钻进桌子底下躲好,明允不情愿也得照做。
门打开,女人进入屋内。
“是着了凉么?”
她坐到圆凳上,随手将岌岌可危的杯盏往回推,见谈多喜不伦不类披件衣裳,有此一问。
“咳咳,可能是的,有些冷。”谈多喜掩面假咳两声,也端正坐好。
“多喜,这半年来,崖州总不太平,我和你爹,你弟弟整日奔忙,顾不上家里,我们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省得的。”
谈明允遐想出的娘亲,果真极尽温柔,问候关怀,无微不至,端的是喁喁细语,谈多喜心不在焉地,只听不应。
如是聊了好一会儿,桌子底下的人藏得太久,情不自禁握住他的脚在掌中把玩时,女人突然话题一转:“明允那小子跑没了影儿,有丫鬟说往你这儿来了,是不是藏在屋子里?”
“没、没有的事!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脚上力道收紧,谈多喜嫌烦,奈何踹他不动。
“唉。”女人叹一口气,模糊不清的脸打量着他,“你们打小关系就好,我看在眼里。只是孩子,你们万万要知晓分寸,切不可做出那罔顾人伦之事。”
“娘并不是在责怪你,我知道,论对错,错的也只能是明允,娘只是在想,你比他懂事一点,不会叫我们失望,对不对?”
谈多喜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
正因为听懂了,才不可避免一愣。
梦里尽是明允所思所想,这是不是也证明了,他其实对他……
呵,还用证明什么,若没有不伦的心思,怎么会那么做,想他,亲他,早越过了界。
“娘,你放心,我、额——”
那无人得见的暗处,少年分开他的小腿,掀开裙摆,径直往里钻去!谈多喜又惊又怕,牙齿一咬,还待说些什么,却发觉两腿之间蓦地多了一股热气。
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谈多喜捂住脸,面上绯红,颗颗滚泪。
女人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重,急忙安慰:“你不要哭,慢慢来,娘不想逼你。都怪那臭小子。”
谈明允不满谈多喜脱口而出的拒绝,更不满他急着撇清关系,故意在报复。
真是漫长又难以忍受的折磨。
他的双腿夹着明允的脑袋,不敢用力,更不敢不用力,隔着几乎不算阻隔的一层,贴得这样近,这样难舍难分。
鼻梁贴着无比薄弱的地方,喷洒呼吸,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野兽,彪悍、生猛,化作随时要落下的利刃,只等着狠狠出鞘!
“啊——”
他、他怎么动了。还……
不要脸,下流!
谈多喜趴在桌上,哭了似地呜咽,喉咙里含糊不清。
下方,桌布遮挡的地方,大腿稍微一挤,湿漉漉,羞答答。
闷热,悸动,臊得他不敢见人。
最终他扬起脸儿,拨开被泪水、细汗一起打湿的头发,不得不妥协:“娘,我想先一个人静一静。”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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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霓裳美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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