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子东宫徐瑛打着哈欠,慢吞吞地走在一条宫道上。
这每日的朝会雷打不动,在卯时三刻召开。
夏天还好,这一到冬日里,有时候天都没亮,就要出门了,好在太子向来是住在东宫的,走到太极殿耗不了多少时辰。
那些住的远的官员们,得花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时间赶到宫里,那叫一个辛劳。
徐瑛自诩勤勉,几乎每日都是第一个到太极殿的。可实际上,他住的东宫最近,就算去得最早也能睡个懒觉。
空荡荡的官道上本是没人的。
徐瑛知道这个时辰,宫门还没开,所以他还能趁着这个时候醒醒神。
如果可以,可真不想上朝啊。
想到这里,他就默默怨恨起了陈遇,凭什么他想不上朝就不上朝,凭他脾气大吗?
对着空气斗争了一番,这困意还是散不尽。
直到他看见前方路中间有个诡异的身影。
天色昏暗,黑色身影,一动不动。
杵在路中间。
徐瑛的困意登时就消失了,什么东西?宫门里闹鬼?
那鬼影飘飘荡荡地冲他移动,天色还暗,都没看见那鬼的脚有没有着地,顿时吓得徐瑛倒退了三步。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退缩,那“鬼”也止住了脚步。
“太子殿下。”
徐瑛抽了口气:“……国师大人,您这大清早的可别吓人啊。”
“?”道纪愣了愣,什么吓人?
徐瑛揉了揉把脸,走了过来:“这宫门还没开呢,您是如何进来的?”
“让守门的羽林卫早半刻开宫门,不是什么难事。”
徐瑛点点头,不知所以:“有事找本殿?”
“可否麻烦殿下……”道纪顿了顿,把藏在袖子中的木匣子递给他,“把此物交给昭王殿下。”
徐瑛笑意盈盈的脸一下冷若冰窟。
有好一会儿他都反应不过来,道纪嘴里说的是:“昭王”。
可道纪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等他开口。
徐瑛面露难色,语气却犹豫了:“本殿……不知道昭王在哪儿。”
任是胆大包天的陈遇,都不会如此从善如流地说出昭王这两个字。
徐瑛居然有一刻的恍惚,恍惚间觉得国师变成了其他什么人,这是……国师找昭王做什么?他们认识?
昭王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快忘记了陛下的这个同胞弟弟。
这种怪异感令徐瑛说不出第二句话。
道纪似乎知道他肯定会这么回答,见他没接,便打开了木匣,取出玉佩递给他。
徐瑛将信将疑地拿来一看,脸色凝重,他一眼就看出了这玉佩的来历。
这牡丹螭龙纹极为独特,并非市面上能买到的寻常饰品,整个北耀城只有一家贵门拥有这种花纹,那便是昭王府。
下头的流苏更是让他确信了这并非仿品,因为那是用一种独特的靛蓝色药草染料染制,不仅色泽蓝中透着亮,还有一种经年都散不去的药草香味。
“这是……昭王家传的玉佩。”徐瑛的瞌睡是彻底醒了,现在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佯装镇静,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昭王家传的花纹玉佩,连陛下都不一定拿得出来,可面前的这位才入北耀城不久的小国师——居然就这么递给了他。
徐瑛的眼神变得有些惶恐。
道纪淡淡地摇头,“殿下只需把东西交与昭王,他自然知道这是何物。”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徐瑛有些看不懂面前的这个人了,“你让一个当朝太子,去给一个离朝的王爷送信物!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他怎么想?”
道纪看了看天:“只要殿下不说,无人知晓这是昭王的东西。”
徐瑛沉默地接过了木盒,看见上面的竹纹,紧皱着眉头回忆,这竹纹似乎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家的。
“你怎么知道……”徐瑛又问,问到一半忽然想到面前的这位可是国师,少阳山来的道士,能掐会算,知道这些事大概……是算的?
那怎么不直接算算昭王在哪儿,然后直接去找他呢?
但要真刨根问底,却显得徐瑛话多又蠢,这找不找、算不算的,自己管这么多作甚?
见他犹豫,道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算臣欠殿下一个人情。”
人情欠了,便是要还的。
徐瑛瞧他神色微冷,犹如这清晨的寒气,也不知是不是很早就站在这里,染上了霜露。
“殿下可以让臣做一件事。”道纪说。
徐瑛将信将疑:“什么事都可以?”
“可以。”
徐瑛本还想推脱,可道纪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即便现在不需要他做什么,但总有一日,他会需要国师帮他一把的。
“我这就把东西快马送走。”徐瑛郑重道,朝后方唤了一声,“庆武。”
一道人影从回廊深处出现,似乎一直远远地跟着,悄无声息:“殿下。”
徐瑛同他贴耳说了些什么。
那人一跪,接过木匣,“是,殿下。”
道纪目送他离开。
徐瑛道:“这是我身旁的贴身侍卫,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国师尽可放心。”
“多谢殿下。”道纪行礼,面前的冕旒一阵脆响,如滴露落地。
此事无论找谁,都是一桩掉脑袋的大事,徐瑛愿意帮忙,多少有些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国师大人客气了,那就随本殿一同上朝吧?”徐瑛想了想,有国师欠自己一个人情,倒是不亏,这不是正愁和国师没有交集么?这交集不就来了?
道纪点头,他一清早便来了,就是在这里等徐瑛,“殿下请。”
“国师大人用过早膳了么?要不朝会之后,去本殿那里用些点心?”徐瑛盛情道。
道纪幽幽地瞄了他一眼,见他步伐轻盈,看来是没什么心事,应该还不知晓昨夜夜议之事,也不知道今日朝会,将有多大的雷——劈穿太极殿的琉璃瓦屋顶。
不仅茶点吃不上,午膳怕是也吃不上了。
“独钓寒潭涧,中途兴已阑。水寒鱼不饵,小舟明月还。”道纪望着将亮的天际,喃喃道。
这首卦诗,用来形容陈惘之事,竟如此合适。
连道纪都不禁感到世事无常。
“国师大人说什么?”徐瑛没听清,回头问道。
“没什么。谢殿下美意,臣离开北耀城许多,积了好些事,下了朝还需处理。待日后得闲,臣必登门叨扰。”
道纪微微偏头,见徐瑛不似平日的礼貌疏离,像个刚睡醒又不愿起床的少年。
只是一站在太极殿里,又变成了摇着扇子笑眯眯的小狐狸。
太极殿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道纪亦步亦趋地跟着徐瑛走在宫道上,虽然走不了多少时间,但两人都有些不愿上朝的心思,都走得慢慢的。
徐瑛是不喜欢早起,道纪是觉得那里不属于自己。
“国师喜欢上朝吗?”徐瑛头也没回,忽然问道。
道纪偏头,没直接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喜欢与否,都要上朝。”
徐瑛年长,很早就封了太子,北朝有律法,太子封了位,便要日日上朝。若是普通王爷,是无需每日都来的,若无事,甚至可以不来。
而徐瑛不仅要来,还要早来,做群臣的典范。
至于徐亨,纯是为了耀武扬威,或是挤兑徐瑛。
徐瑛轻笑了一声,笑国师倒是想得开,高不高兴、喜欢不喜欢都要做的事,不如高兴地做。
太极殿上,空空荡荡的,唯有烛火无序跳动。
道纪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却无意间回头。
他看见徐瑛站在最靠近玉桌的位置,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抬头闭着眼,面无表情,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一声长叹。
而后,道纪退到了帷帘之后,那里看不太清下面的情势。
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朝臣进殿,纷纷和徐瑛打招呼,徐瑛笑眯眯地回礼,一派祥和。
直到徐帝面色严肃地坐上黄椅,嘈杂声才消失殆尽。
“今日可有事上奏?”徐帝懒洋洋地问。
众臣本以为今日也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例行公事,走个流程,然后回家。
直到徐珀上前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朝臣们大眼瞪小眼,这四殿下平日里是个闲人,能有什么事情可奏的?
不过他刚从北州回来,难不成是要奏陈遇的差错?那倒也不意外。
“说吧。”
“臣上奏,北州漓泉关家,克扣军粮,以次充好,通过北州家族势力,暗中得利白银数万两,人证物证确凿。”
朝下哗然,随即爆发出一阵炸裂般的轰鸣。
徐瑛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
而关家唯一送进来的朝臣——关渐鸿,苍白的嘴唇竟勾勒出了笑意。
“肃静!肃静!”任是高亭都极少见到如此混乱的场面,忙大喊道。
一时间,殿内又鸦雀无声。
徐帝点名:“关渐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关渐鸿走上前来,神色比所有人都宁静:“臣,并不知情。”
“臣也有事要奏。”宁非物战战兢兢地往外迈了一步,明明是上奏,他谨小慎微,底气都没关渐鸿足。
“说。”
“臣、臣要奏——关家携家族势力,通过商路之便,贩卖人口,证据确凿。”宁非物深深一鞠躬,企图把自己埋进地里。
这下朝臣们都傻了眼,徐瑛和徐亨也都傻了眼,这一趟去北州不是谈判吗?怎么把关家查了个底掉?
徐帝淡淡地扫过众人,大臣们的表情各个都很精彩,说什么的都有,他的耳朵里充斥着吵闹声、议论声,都开始头疼了。
“肃静!肃静!”高亭无奈地再次走上前来安抚众臣的情绪。
徐帝轻咳了一声:“依次说吧。”
关家的两桩罪事,加上陈惘之事,这早朝从天亮一直开到了正午。日过三杆,朝臣仍议论不止,但大家又累又饿,只得下了朝,明日早朝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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