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的钟声照常敲响,回声浑厚,飘荡在前往太极宫的宫道上。
和往常一样,众臣们半睡不醒地走在路上,昨天朝会实在太骇人听闻,尤其是兵部,出了这么大的事,天降一口黑锅。
兵部尚书李曙平和手下两个兵部侍郎彻夜未眠,在大理寺对了一晚上的账。
如今头昏脑胀,睡眠不足,走得摇摇欲坠。
人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能闯多大的祸。
关家贪墨军粮的情况已长达数年,兵部竟然一点都没查到。
就算陛下不降罪,他李曙平的这个尚书之位也没得坐了,此事一了结,李曙平该卷铺盖走人了。
李曙平已经做了快十年兵部尚书,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连赤水之战他都亲历过。
但这回真叫他觉得脑袋要掉了。
“大人,您没事吧?”兵部侍郎南世忠小心翼翼地问,他家尚书大人从进宫门开始,就是如此睚眦欲裂的表情,真怕他突然昏倒。
另一位侍郎盖广成同样忧心忡忡,他受李曙平提拔,很是敬佩这位尚书大人,只是他自己手上无功,这下怕是要被李曙平牵连,升官更是无望。
“唉。”李曙平长叹一声,他走得慢慢的,不得不说,他有点抗拒上朝了。
还没说什么丧气话,李曙平的余光瞟见身旁走过了一个人。
那人气宇轩昂,面带坚毅。
面容……竟然和当今的圣上极为相似。
李曙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一晚上未睡,出现幻觉了,这半百带灰的头发……
他愣愣地注视着那人看也不看地越过自己。
“昭、昭王殿下……”李曙平惊叫出声。
“啊?”南世忠被李曙平吓了一跳,闻言四处查看,“您说谁?”
李曙平几乎是眼前一黑。
如今朝中多是新臣,见过昭王的人已经不多,他偏生是其中之一。
“完了……”李曙平喃喃自语,头疼欲裂,“这下真是完了……”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险些摔倒,被眼疾手快的盖广成连忙搀住。
“大人,没事吧?!”盖广成茫然不知李曙平是怎么了,谁来了能让尚书大人失态成这样?
“怎么、怎么会惊动他了……”李曙平异常头疼,一把推开了盖广成,脚步凌乱地追了上去。
“等等我啊大人……”盖广成和南世忠大眼瞪小眼,看着着兵部尚书大人疯了似的模样,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去追他。
徐牧昭就这么站在空空的太极殿里。
这种感觉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他打量着悬挂在龙椅在两侧厚厚的帷帘,绣着金银线,无比华贵。
太极殿的最高处——就是这么一张椅子,往上轻轻一坐,就能让天底下最好的兄弟离心。
那藏在帷帘之后的烛灯永不熄灭,像是帝王永远注视群臣的冰冷的眼睛。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繁复华丽的藻井,雕刻着互相缠绕着的龙凤,盘旋在玄渺的空中楼阁之上。
如此空旷,如此寂寥。
徐牧昭笑了,带着点不屑和悲凉。徐帝还没来,朝下来的人亦没几位。
“您是……昭王殿下?”
徐牧昭回头,见到一张气色不佳的脸。
“你是?”徐牧昭对这张太过年轻的脸毫无印象,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微臣……宗正寺卿关渐鸿,久仰昭王大名。”关渐鸿早在昭王踏入太极殿之时,便注意到了他,如此风姿,还会是别人吗?
只能是昭王。
徐牧昭点点头,很是意外他会和自己搭话,觉得他相当坦荡:“关家的孩子?”
他昨日已听道纪说了关家的事,北州势力错综复杂,这个孩子被牵扯其中,亦是无解。
“是。”关渐鸿行了一礼。
“我听说了关家的案子,恐怕已不可转圜,你有何打算?”徐牧昭淡淡地问。
关渐鸿讶异:“臣……已自请在此案后辞官,在案件审结之前,配合刑部和大理寺的调查。”
徐牧昭认真地看着他:“是真的急流勇退了,还是另有后手?”
这话问的关渐鸿汗流浃背,他听坊间传闻说昭王是个和煦之人,怎么这一搭话,却发觉并非如此。
而关渐鸿能感受到昭王询问他,只是出自对结果的探究,一种对自己疑问的真诚发问,如此得直接和冷静。
令人无处可逃。
这便是能和夜蒙谈判之人的锋锐吗?
若是当年的昭王,关渐鸿恐怕连上前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以为是宝刀蒙了尘,原来是关渐鸿太小看人了。
他喉头一紧:“臣无颜再待在朝堂之上。”
徐牧昭轻轻点头,并无责备之意:“看得明白是好事,不在朝中任职,说不定不是坏事。”
“多谢昭王殿下指点。”
徐牧昭笑笑:“算什么指点,随意聊聊罢了。”
忽闻一声洪亮的钟声响起,徐牧昭没有回头。
这宫内早朝的钟声要响三声,在第三声响起之后未到的,便算误了朝时,是要受罚的。
身后有了朝臣交头接耳的声音。
“这……这是谁啊?”工部的两位侍郎只看见徐牧昭的背影,颇为震惊。
“你认识吗?”
“没见过啊……”
“站这么前面,这,这难道没有自己的位置吗?”
“不要命啦……”
直到第二声钟声响起,高亭从后方缓步走来,他停在了龙椅的右侧,一眼瞧见了徐牧昭。
任是高亭都愣了半晌,他犹豫道:“昭王殿下?”
比起从前,昭王变了许多,两鬓的白发竟令他像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可五官仍是年轻的,这种少年白头的怪异感让高亭一时不敢认。
“高亭公公,许久未见了。”徐牧昭冲他笑笑,高亭是从小看着他和徐帝长大的,对他们兄弟俩,也从来不会厚此薄彼。
因此他和徐帝都很喜欢他。
“这……您怎么……”
这回轮到高亭懵了,随后便是阵阵心疼。徐牧昭在当年离开时并无异样,只几年,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怎么变老了?因为人心累了,头发就白了。”徐牧昭淡淡地说。
高亭无言,只抿着嘴唇。
不一会儿,徐牧昭身旁的人变得多起来。有认识他的,也有不认识他的。
徐瑛礼貌地同他打了招呼:“皇叔。”
虽脸上平静,徐瑛的心里却震惊不止,这国师大人真能把昭王弄到朝会上来,这是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这是替陈遇求情,还是来威胁陛下的?
他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帷帘之后,那里站着国师,但他发现,国师还没来。
徐牧昭不动声色地笑道:“小瑛又长高了。”
“?”徐瑛一头雾水,他这个年纪了还能长高?
“昭王殿下?”
身后传来了不可置信的询问,徐牧昭回头,是瞪大双眼的徐珀,他曾跟过千虎将军几年,但赤水之战太过危急,徐珀被徐帝叫了回去,并不在场。
徐牧昭打量着徐珀,徐珀的变化很大,在营里的时候总是不修边幅,比北陈营的兵还像兵。人果然要在北耀城才能变得贵气:“小珀像个皇子样了。”
“您……怎么来了?”徐珀小声问道。今日早朝是来议论陈惘之事的,昭王这么出现,难道是……徐珀有点不敢想。
徐牧昭没应答,因为第三声钟声已响起。
随着钟声而来的,还有陈遇和道纪。
陈遇只是正巧在路上碰到了道纪,两人未交谈也并未结伴而行,一前一后地进了太极殿,中间还夹着个徐亨。
远远的,陈遇看见徐珀和徐瑛围着一个人,站在殿前,两人的身形高大,挡住了昭王,他一时没看清是谁,以为他们正在跟哪个尚书交谈。
直到他走到半途。
徐牧昭回头看他。
陈遇几乎是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会在北耀城的太极殿上,再见到面前这个含笑看着他的人。
“陈大将军……你突然停下来干嘛?”徐亨走着神,差点一头撞上陈遇的后背,这一个趔趄令他颇为失态,不免抱怨道。
道纪不动声色地从两人的后方绕开,从太极殿的边缘一路走到帷帘之后,像一只轻手轻脚绕开障碍物的猫。
“莫名其妙。”徐亨发觉了不对劲,这陈遇直挺挺地站着,跟一堵墙似的,在看什么?
徐亨侧了两步,远离陈遇,才看见了人,纳闷地想着,徐珀和徐瑛都围着他,看着年纪不小了,是哪个国子监的老祭酒回朝吗?
陈遇的目光就像钉在了昭王身上。
徐牧昭冲他淡淡地笑,示意他回自己的位置。
陈遇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身旁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议论声都飘进自己耳朵了,忙轻咳了一声。
他蓦然看向帷帘之后的方向,那里站着的是道纪。
如果有人能再唤昭王出山,这个人只有两个,太子徐瑛、道纪。
徐瑛当然是不会帮他的,那么结果显而易见。
昨日道纪外出宿夜晚归,是去见昭王了,而道纪昨晚上却一点没有向自己提起,一点都没有。
他想做什么?他和昭王夜谈又说了什么?陈遇紧紧地握着拳头,指尖几乎要掐进手心肉里。
那里还残留着道纪微凉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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