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会来。”
祈渊支开几名夜值的狱史,衣袍挥动间,里间落锁的囚门启开,锁落地,祈渊负手而立,微抬眼瞧里面披头散发的人。
幽微暗室,只一线烛光,或明或暗,映衬里面的人光滑锋利的下颌骨。
听到动静,卫榕不用抬眼认证,他闻道熟悉的仇恨气息,知道是他来了。
只要是这人,只要和这人挂钩的一切,都有一股浓烈的仇恨气息。
“我就是在等你来。”他说。
即便坦然招供,也难免经受一番皮肉之苦,皮鞭、火烤的铁棍在肌肤上烙下痕迹,卫榕倒也不在意,精神依旧矍铄。
“啪”、“啪”、“啪”,扇骨不紧不慢地敲打在手心,清脆的声音错落有致,通过厚实的墙面回荡在整间牢狱,祈渊一时无话,卫榕也默然无声。
“我们开诚布公吧,”祈渊打破宁静,率先开口,“既然你都闹这么大动静非得让我看你一眼,总得有目的吧。”
他站在门口,不曾逾距半分,远远的与残烛下狼狈的人对望,眸中略带疑惑。
“你不想杀我,也不想逃命,那你此番仗势是为何?”
先前放过卫榕,本以为他会拼死拼活来复仇,祈渊却错算了。卫榕并没有要找他复仇的意思,他没等来忌恨已久的报复。
倒是卫榕连番闹出事,他不得已缉拿他,直至入这密不透风的囚房,祈渊才后知后觉品出点什么。
卫榕扬起脸,鬓边的湿润碎发贴在脸颊,他抬眼,眸中有一簇压抑不住的浓烈的焰火,这恨意陈年许久,从未消散。
那又为何延宕复仇呢?祈渊心有所虑,扇骨落至手心忽地慢了一拍。
卫榕:“如你所见,我不想杀你,不代表仇恨就勾销了,我还在复仇,只是不用杀你的方法。”
祈渊眉头罕见地凝聚,迟疑地轻问出声:“不用杀我的方法?你的双亲连同小弟,都是因我而死,这血海深仇,三命对一命,你当真放得下?你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入腹。”
卫榕不以为意,更不隐匿眸中复仇的火舌,他阴鸷的气息遮不住,全都外放出来,他就是如此的愤怒,却还是一贯的克制冷静。冰与火在他身体里不断冲撞。
“复仇的方法千千万,一剑杀了你倒是便宜了你。”卫榕猝然微笑,笑容自脸颊勾起,慢慢延展,唇瓣微微启开,连凶狠的眼睛也在发笑。
“比毁灭身体更痛苦的,是日夜遭受良心的谴责,是你的正直和你的罪恶交织打架,是你的过去与现在不匹配地融在你的脑海,你如今所作的一切,不能补偿过去,你过去所作一切,早已为你如今埋下了祸根。”
“啪啪”,两声清脆掌声倏然而至,祈渊颇显失态地朗声大笑,像是许久没这般肆意地快活了,背部斜依在门柱,肩膀轻颤,玉扇撑开后,无一字无一色无一景的扇面掩饰失态的面容。
“你笑什么?笑我幼稚?”
卫榕觉得这笑声刺耳,像是嘲讽他的幼稚复仇方法,他被瞧不起了,衬着一盈烛光,他的目光落至门口那人脸上。
惊愕的是,没有嘲弄,没有讥讽,竟有几分由衷的欣赏。
“那倒不是,忽然想到,千百人中来主动接近我的,无一不是带着血海深仇,无一不想索命,你倒是别具一格,偏偏不索要我的命,只想让我愧疚。”
卫榕认定这是最为痛苦的复仇方式,攻心计远比皮肉之苦更难熬,攻心后人可一蹶不振,皮肉之苦过后,肌肤会再痊愈,残缺受伤的心却不好补。
“我问你,你有没有哪怕一瞬的后悔,悔恨自己的心慈手软,放过杀人罪犯朱明哲。”
“你问这个?”祈渊立在门边,微歪头,左肩下滑一寸,衣袍被簌簌牵动,他的目光不聚焦地望向残烛,于一点微明中窥知过去的心境。
“过去有没有后悔很难说,”他坦诚道,“现在是完全不后悔。”
“你!”卫榕气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后牙槽被他用舌尖死死顶住,口腔内霎时弥漫起铁锈味,“你说你现在,不后悔?你不知你所为是错事?你若真是两袖清风为官为民,又为何放走他行恶?千百人的血海深仇,不足以让你深感一丝愧疚?你万死都不足惜。”
祈渊觉得言之有理,赞同地点点头,旋即开口:“我是很想后悔的,但后悔无用,如你所说,我现在所为的一切不足以弥补过去分毫,那么,我后悔的作用是?除了让自己陷入过去的泥沼深潭,还能其他用处么?”
“你不就该永久地受到良心谴责,分秒都处在被审判的泥沼里吗?”
祈渊却摇头笑,避而不答。
“其实我并不惜命,一条烂命而已,怎样处置或是任谁处置,我都没意见,但若想伤我的心,那便万万不可。”
他缓步走过来,一把拎起卫榕疲软的后颈肉,不客气地将人向上提。
红痕累累的后背蹭到墙壁,楚痛袭来,卫榕抿唇,还是抑制不住地泄露出几声闷哼。
四目相对,彼此都在对方眼眸里看到同样的执拗。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庞,惹得汗毛根根竖起,卫榕被捆绑着双脚和手腕无法动弹,他手握成拳,指甲深陷手心。
祈渊扇骨的顶端撩开碍眼凌乱发丝,随即托起卫榕的下颌,扬起,往烛光处偏移,不久后他悠悠开口,语带警告:“你伤不了我的心,我的良心自始至终不会痛。”
卫榕:“你只要还是个人,就有破绽,我定能伤你,我不信你心中空无一物。”
“那我拭目以待。”祈渊放开他的下颌,扬手一挥,大门启开,“你走吧。”
卫榕不可置信:“你要放过我?”
祈渊走远了,身影愈加模糊。
“一来,我期待你如何让我心痛,二来,放过你会使我有一种为你双亲做弥补的慨然,三来,”
祈渊忽地消声,转头凝望:“采花贼另有其人,你也没杀人。”
“我还是劝你,回头是岸。”
这大概是最后的警告。
卫榕对此充耳不闻,运真气卸掉铁链,又用剑尖割开手腕上的捆绳,半晌抬眼问:“你当年就是这样放走朱明哲的?”
人走之后,飘渺的回答许久才至。
“你和他不一样。”
“让我心痛,对我可太轻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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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下第一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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