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羽指尖一松,那个被他捏着的小纸人“啪嗒”一声掉在冰凉的地上,滚了两圈。与此同时,围在脚边那些被他摆出各种古怪姿势的纸偶们,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瞬间“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僵硬地维持姿势,而是稀里哗啦地、争先恐后地朝着门口那道玄色身影涌去,像一群终于找到主心骨的小鸭子。
“主人回来啦!”
“主人主人!”
“他醒啦!”
“他玩我们!”
“他戳我脑袋!”
“他还把我折起来啦!”
“他问你是谁!”
“他说师尊在哪!”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小小的纸片身体努力地往度照微玄色的袍角上蹭,试图爬上去,场面一时混乱又带着点莫名的滑稽。
度照微的目光从地上那个滚落的纸偶身上移开,扫过那群围着他脚边吵闹不休的小东西,最后,沉沉地落在了僵在玉榻边的微生羽脸上。那眼神很深,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微生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结合刚才纸人们吵嚷的“主人就是师尊”、“主人出门了”,再看看眼前这个气势迫人、显然掌控着此地的玄衣男子……微生羽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喉咙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轻轻唤道:“……师尊?”
度照微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着这张脸。这张脸,他曾无数次在仙界流传的留影玉简中见过,在那些绘声绘色的风流话本里想象过——光风霁月,清雅绝伦。如今,这张脸的主人就站在眼前,眼神全然陌生,问他是不是师尊。
秾丽绝俗,惊心动魄。
此刻因虚弱而褪去些许血色,更添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眼尾天然带着一抹淡淡的绯红,看人时总像含着情,纯然又无辜。
难怪能引得修真界那么多人念念不忘。
他心念电转,面上却不显分毫。
忘得真是彻底。连人都不认得了。
也好。
倒省了他许多麻烦。
他微微蹙起眉头,那冰冷的俊美面容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担忧,甚至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微生羽的距离。玄色衣袂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冷香。
“你醒了?”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少了些方才质问时的冷硬,多了一丝关切,“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微生羽见他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更重了,但对方语气里的关心又让他稍稍安心。他摇摇头,老实地回答:“没,没有不适。就是头有点晕,好多事情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度照微的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的忧虑似乎更深了,“还记得些什么?告诉为师。”
他自然而然地用了为师这个自称,语气熟稔,仿佛他们本就是亲密的师徒。
微生羽努力地回想,他有些费力地开口,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迷茫:“我记得师尊您是天下第一,修的是无情道。我们到了一处秘境……”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词都像是从记忆的尘埃里艰难扒拉出来的。说完这些,他像是耗尽了力气,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度照微:“其他的弟子,真的想不起来了……这里是哪里?我好像,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度照微眸光微闪,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与嘲讽。果然,只记得这些。天下第一……师尊……呵,即便落到如此境地,满心满眼,潜意识里记挂着的,还是那个人么?
度照微静静地听着,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沉重之色,眼底深处那丝了然飞快地被更深沉的痛惜与自责所覆盖。他沉默了片刻,喉结微动,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微生羽单薄的肩上。
那手掌宽厚,带着一丝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凉意,却奇异地让微生羽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点。
“唉……”度照微低低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懊悔与自责,“是为师的错。不该……不该带你去那处秘境。”
他微微侧过脸,目光似乎投向虚空,带着沉痛的追忆,语调也变得低沉而缓慢:“秘境之中突生变故,你受了极重的伤,险些……险些……”他似乎不忍说下去,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为师拼尽全力将你救回,只是……这神魂之伤,终究让你忘却了许多前尘。”
他转回头,看着微生羽的眼睛,语气低沉而郑重:“此地是为师的洞府,你且安心在此养伤。至于记忆……莫要强求,总会慢慢想起来的。一切……有师尊在。”
他说话时,玄色暗纹长袍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微生羽身旁,广袖如墨云流淌,静谧而华贵。墨发半束于一枚简单的白玉簪中,余下如瀑青丝披散肩头,更衬得他面容俊美近妖,肤色冷白,一双凤眸深邃,看不到底。
微生羽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的模样,心头那股模糊的熟悉感再次浮现。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似乎只是错觉。
也对,既然自己潜意识里还记得这个人,那么感到几分熟悉也是正常的吧?他试图说服自己,将那一点疑虑压下。
“是弟子学艺不精,才……才给您添了如此大的麻烦。”微生羽低下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疚与不安。
度照微极其自然地握住微生羽的手腕,指尖感受到对方皮肤下温热的脉搏和微弱的灵力流动,语气愈发温和:“你我师徒,何须言此。你初醒,身子弱,此处仅是稳固你神魂的临时之所,陈设简陋,寒气重,不宜久待。为师带你去日常居处的寝殿。”
他动作自然地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微生羽单薄的肩上,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走吧。”
微生羽顺从地跟着他起身,迈出这间空旷冰冷、只有一张玉榻和几个蒲团的石室。行走在光线幽暗、仅以明珠照明的静谧廊道中,微生羽低垂着眼,看似虚弱茫然,依赖地跟着前方的玄色身影,心绪却飞速流转。
他在说谎。
他虽忘了别的,但这一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任务,就是破了身边这位“天下第一”的无情道。
然而,仅仅是并肩而行,对方周身那似有若无、渊深似海的气息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此人的修为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选择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宗主的命令言犹在耳,他有些疑惑自己是如何入了这位仙尊的眼,竟然混成了他的徒弟。
莫非,自己失忆之前,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暗自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现在还不是时候,绝不能暴露。
正当他心潮起伏之际,度照微已在一扇雕琢着繁复云纹的玉门前停下。门扉无声滑开,温暖的灵光混合着清雅的淡香扑面而来。
与方才那处的简朴截然不同,眼前所见堪称极致奢华。殿顶高阔,镶嵌着无数夜明珠与星辰石,柔和的光辉如月华流泻。地面铺着厚厚的暖玉,光可鉴人,行走其上,温润的灵气自足底涌入,滋养着经脉。
鲛绡为帐,软烟罗为幕,随风轻拂。一侧的书架上摆满了玉简古籍,另一侧的多宝格上则陈列着不少珍玩灵器,皆非凡品。内里一张宽大的寝榻,更是由整块万年温玉雕成,其上铺着雪白的灵蚕丝褥,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其舒适。
“日后你便住在这里。”度照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打量,“需要什么,只管告诉这些纸人,或者直接告诉我。”
微生羽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惊叹,正想再次道谢,却见度照微似乎交代完毕,已转身意欲离开。
几乎是下意识的,微生羽伸出手,轻轻拽住了那片即将离去的玄色衣袖。布料入手冰凉丝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劲。
度照微脚步一顿,回身看来。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带着询问的意味。
微生羽仰起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赧然,声音也放低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与迟疑:“师尊,弟子、弟子冒昧。可否……请问师尊名讳?”他像是懊恼于自己的“遗忘”,微微低下头,“弟子竟连这个也记不清了,实在是……”
度照微凝视着他,视线从自己被拽住的衣袖上那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缓缓移到微生羽那张带着恳求、羞愧与不安的脸上。廊顶明珠柔和的光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点,却依旧让人看不透那眸光最深处翻涌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静默了片刻,就在微生羽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那清冷低沉、如同玉石相击般的声线才缓缓荡开,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度照微。”
微生羽的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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