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四中的操场被九月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烫，塑胶跑道散发出特有的味道。高二（八）班的同学们稀稀拉拉地站在起跑线后，脸上表情各异，有跃跃欲试的，有愁眉苦脸的，也有像夏舒怀这样表面镇定实则心里打鼓的。
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粗着嗓门喊：“女生先来！男生准备！这次测试成绩要记分的，都给我认真跑！”
女生们发出一片哀嚎，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跑道。徐愿一马当先，跑起来虎虎生风，丝毫不输男生；林梦悦则文静地跟在队伍中后段，步伐稳定。
夏舒怀和余之文躲在男生队伍的阴影里，互相“诉苦”。
“怀哥，我感觉我还没跑就已经要吐了。”余之文苦着脸。
“彼此彼此，之文兄，我现在心跳已经一百二了，纯粹是吓的。”夏舒怀深有同感。
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队伍最外侧。陈屿白站在那里，微微活动着脚踝和手腕，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令人喘不过气的测试，而只是一次普通的热身。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利落的短发，那双戴着助听器的耳朵在阳光下有些显眼，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周围偶尔投来的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男生一组！上道！”体育老师的吼声打断了夏舒怀的思绪。
男生们磨磨蹭蹭地站上跑道。夏舒怀故意蹭到陈屿白旁边的跑道，朝他龇牙笑了笑：“学霸，靠你带我飞了？”
陈屿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做出了标准的起跑姿势。
哨声响起！
一群人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去。陈屿白果然一马当先，他的步伐大而稳健，呼吸均匀，很快就冲到了最前面，并且速度还在稳步提升，丝毫没有初期猛冲后继无力的迹象。
夏舒怀一开始还想努力跟着，但跑了不到两百米，就感觉肺部火辣辣的，腿像灌了铅一样重。
“不行了不行了……陈屿白……这家伙是……机器人吗……”他喘着粗气，看着前面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绝望地慢了下来。
余之文比他更惨，早就开始“散步”模式，一边走一边对旁边跑过的同学喊：“加油啊兄弟们！胜利就在……咳咳……前方……”
跑道边上，徐愿和几个已经跑完的女生正在给同学们加油。看到夏舒怀这副惨样，徐愿毫不客气地大笑：“夏舒怀！你行不行啊！怎么跟老太太似的！”
夏舒怀想回嘴，但实在没力气，只能冲她摆摆手，继续痛苦地“蠕动”。
他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跑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影。陈屿白已经超了倒数第一整整一圈，他的速度依旧很快，动作没有丝毫变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不见狼狈，只有一种专注和力量感。
终于，陈屿白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体育老师看着秒表，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什么。陈屿白微微颔首，呼吸略促，但很快就平稳下来。他走到跑道边上，拿起一瓶水，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目光投向跑道，似乎在寻找什么。
夏舒怀正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冲刺（其实是慢跑）过终点，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到了他眼前。
夏舒怀喘着粗气抬头一看——是陈屿白。
他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冰山居然会主动给人递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屿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保持着递水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这只是随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谢……”夏舒怀喘匀了点气，接过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舒服了不少。他用手背抹了把嘴，笑着看向陈屿白：“跑……跑这么快……你还是人吗……”
陈屿白没接话，视线在他因为剧烈运动而涨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看向了别处。
但夏舒怀敏锐地注意到，他好像……没有立刻走开？要是以前，他做完这种“善举”，估计早就转身离开去刷题或者发呆了。
“哎，你等等我啊，”夏舒怀顺杆爬的功夫一流，他直起身，故意装出很虚弱的样子，往陈屿白那边靠了靠，“说好了跑完扶我一把的，我腿软，走不动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屿白的反应。他其实并不指望对方真的会扶他，只是习惯性地嘴欠和试探。
然而，陈屿白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看了他一眼，似乎判断了一下他是不是真的虚弱到需要人扶。然后，在夏舒怀惊讶的目光中，他真的伸出手，抓住了夏舒怀的一只胳膊，力道不大，但很稳，将他稍微拉直了一些。
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夏舒怀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以及那之下蕴含的、内敛的力量。
皮肤接触的瞬间，那种细微的、熟悉的悸动感似乎又要冒头，但可能是因为刚刚经过剧烈运动，身体还处于亢奋状态，这次的感觉并不明显，更像是一丝微弱的电流，一闪而过。
夏舒怀心里惊讶更甚，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今天这座冰山是怎么了？融化了吗？
他顺势就把一部分重量靠了过去，笑嘻嘻地说：“还是同桌你好啊！够义气！”
陈屿白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只是沉默地扶着他，慢慢往集合点走。
周围有几个同学看到了这一幕，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余之文更是张大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卧槽？陈学霸居然……扶人？”
季候风则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欣慰的“老母亲”般的笑容：“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很好，很好。”
徐愿撞了一下林梦悦的肩膀，挤眉弄眼。林梦悦也看着那两人，轻轻笑了笑。
陈屿白对周围的议论和目光恍若未闻，依旧面无表情地履行着“人形拐杖”的职责。直到把夏舒怀扶到树荫下，他才松开手，言简意赅地说：“好了。”
“嗯嗯，多谢学霸救命之恩！”夏舒怀心情大好，感觉跑八百米的痛苦都减轻了不少。他眼睛一转，又想起课间的事。
“哎，对了，巧克力夹心面包！”他猛地想起来，从校服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块钱，“你等着，我这就去小卖部给你买！报答你的扶助之恩！”
说完，也不等陈屿白反应，就一溜烟地朝着小卖部的方向跑去，腿也不软了，气也不喘了，速度快得惊人。
陈屿白看着他瞬间恢复活力跑远的背影，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扶过夏舒怀的那只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夏舒怀果然拿着一个包装花里胡哨的面包跑了回来，额头上还带着新冒出的汗珠。
“喏！给你！”他把面包塞到陈屿白手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快尝尝，是不是特别甜？”
陈屿白看着手里的面包，又看看夏舒怀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沉默了几秒。就在夏舒怀以为他又要无视或者拒绝的时候，他慢慢地、撕开了包装袋，拿出面包，咬了一小口。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很安静。
“怎么样？甜吧？”夏舒怀迫不及待地问。
陈屿白咽下面包，看了他一眼，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嗯。”
虽然还是只有一个字，但夏舒怀却像中了奖一样高兴。
“我就说嘛！你肯定喜欢！”他得意地笑起来，自己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因为对方接受了一块面包就这么开心。
陈屿白没再说话，只是拿着那个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双总是透着冷感的眼睛，此刻似乎也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夏舒怀就站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跑步的糗事，说余之文差点跑吐了，说徐愿跑得比男生还快。
陈屿白安静地听着，没有摘掉助听器。
风吹过操场，带来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和少年的呼喊声。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汗水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面包香气。
夏舒怀看着陈屿白安静的侧脸，和他嘴角那一点点面包屑，忽然觉得，这座冰山，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至少，他接受了自己的面包。
而且，他好像……真的挺喜欢吃甜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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