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在清迈四中熟悉的起床号中拉开序幕。夏舒怀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乱糟糟的棕色呆毛，迷迷糊糊地跟着室友们冲向水房洗漱，又像打仗一样冲向食堂，最后踩着早读课的铃声冲进高二（八）班的教室。
早读是语文，付思禹没来，由班长季候风坐镇。教室里书声琅琅，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夏舒怀嘴里跟着大家念“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眼睛却不时瞟向旁边。
陈屿白已经端坐在那里，正在做一份英语完形填空。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下巴的线条绷得有点紧，似乎比平时更冷硬几分。夏舒怀注意到，他今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校服外套的袖口有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湿痕，像是匆忙间沾了水没擦干。
“喂，早上好呀。”夏舒怀压低声音，习惯性地打招呼。
陈屿白笔尖没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下头。那态度比昨天下午还要冷淡几分。
夏舒怀碰了个软钉子，撇撇嘴，也没太在意。冰山嘛，晴雨不定很正常。他拿出语文书，开始神游天外，构思他昨晚没写完的那个奇幻小说片段。
早读课很快过去，第一节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默笙，人称“小笙”，夹着教案和三角板走了进来。他年纪不大，但头发已经稀疏，总是一副谨慎又容易焦虑的样子。
“把上周发的卷子拿出来，我们讲一下最后那道函数与导数的综合题。”默笙老师推了推眼镜，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紧张的压迫感，“这道题全校做对的人不超过十个，我们班……”他目光扫视全班，在看到陈屿白时停顿了一下，微微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嗯，除了个别同学，全军覆没。”
教室里一片低低的哀叹声。夏舒怀看着卷子上那个鲜红刺眼的“解：”，后面跟着一大片空白，只觉得头皮发麻。余之文在后面用气音哀嚎：“要命了……”
默笙老师开始讲解，步骤清晰，但语速很快。讲到关键处，他忽然提问：“这里，为什么要在这里构造函数？思路是什么？有谁知道？”
全班鸦雀无声，个个低头缩脖，恨不得变成隐形人。
默笙老师的脸色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这是他发火的前兆。“都没人知道？上课听什么了？啊？”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些，手指用力地点着黑板，“这么明显的思路！构造辅助函数是解决这种问题的常用技巧！你们……”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唯一一个抬着头、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平静的陈屿白身上。
“陈屿白，你来说！”默笙老师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带着明显的期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陈屿白站起身。他站起来时总是很稳，像一棵挺拔的白杨。他看了一眼黑板，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略带沙哑的低沉：“因为原函数无法直接判断单调性，构造新函数后可以通过求导研究其符号变化，从而反推原函数的极值点。”
言简意赅，直击要害。
默笙老师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点头：“很好，坐下。都听见没有？思路要清晰！”
陈屿白坐下，继续看着黑板，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夏舒怀在旁边看得暗暗咂舌。学霸的世界他不懂。
默笙老师继续讲题，但火气显然还没完全消。讲到另一处计算繁琐的步骤时，他又停了下来，看着下面一群眼神迷茫的学生，怒火再次窜起：“这步化简！很难吗？啊？基础运算不过关！天天就知道玩！心思一点都不放在学习上！”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讲台！
“啪！”的一声巨响，把全班同学都吓得一哆嗦。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默笙老师怒吼道，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数学成绩一塌糊涂！还有脸笑！下午放学留下来！全班加练一套卷子！”
“啊——！”全班顿时一片惨叫声。
“啊什么啊！”默笙老师更火了，“再啊就再加一套！”
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弥漫在空气中的低气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夏舒怀也苦着脸，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陈屿白。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加练两套卷子”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他甚至已经拿出了一本新的竞赛题集，在默笙老师暴怒的背景音下，淡定地开始演算。
夏舒怀：“……”好吧，学霸的世界的确他不懂。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就在默笙老师的怒火和同学们的噤若寒蝉中度过。下课铃响时，默笙老师气呼呼地摔门而去，留下满教室劫后余生的学生。
“完了完了完了……”余之文瘫倒在桌子上，“两套卷子！杀了我吧！‘小笙’今天吃炸药了吗？”
“估计是早上被老婆骂了吧……”有人小声猜测。
“怀哥，咋办啊？”余之文哭丧着脸看向夏舒怀。
夏舒怀也一脸生无可恋：“还能咋办，凉拌。晚上熬夜呗。”他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又想去戳戳旁边的冰山寻求一点心理安慰虽然明知没用。
但他手指刚伸出去，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陈屿白虽然表面镇定地在刷题，但他握着笔的手指，指节用力到有些泛白。而且，他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他那颗唇下的痣看起来更明显了些，莫名透出一丝……隐忍的疲惫？
夏舒怀忽然想起早上看到他袖口的那点湿痕，和他比平时更冷硬几分的侧脸。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默默收回了手指，第一次没有在课间去骚扰他的同桌。
教室里的同学们还在哀嚎着讨论那额外的两套卷子，吵吵嚷嚷。陈屿白似乎被这噪音吵得烦了，他沉默地、抬手，轻轻摘掉了两边的助听器。
世界瞬间与他隔绝。
他依旧低着头，看着桌上的题集，但夏舒怀却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真的在看题。他那平静无波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夏舒怀看着他那副隔绝一切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加练卷子而带来的烦躁忽然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座冰山……好像也不是永远那么坚不可摧。
他犹豫了一下，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小条纸，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了一行字，然后轻轻推到了陈屿白的题集旁边。
纸条上写着：
【别烦了，晚上卷子借我抄抄？ （＞人＜；）】
陈屿白的目光从题集上移开，落在那张小小的纸条上。他看着那行字和后面那个歪歪扭扭的颜文字，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夏舒怀看到他伸出左手，用指尖将那张纸条慢慢地拨到了一边，既没有扔掉，也没有回复。
但他的右手，那支一直紧握着的笔，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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