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的荧光苔藧是唯一的光源，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粗糙的岩壁上，随着苔藧的微弱呼吸般明灭而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着压缩食物的余味、尘封的气息，以及一种汗水和力量磨合后留下的、难以言喻的躁动。
叶苍纪那句带着疲惫调侃的话，仿佛还悬在空气中。
许庄舟那一声淡淡的“嗯”，则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漾开了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窒息。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他们，是激战逃亡后的短暂喘息，也是第一次成功进行可控能量交换带来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信心。
叶苍纪靠在石桌边，拧开一瓶水，慢慢喝着。他的目光落在许庄舟身上。许庄舟依旧坐在石床边，微微低着头，苍白的侧脸在幽光下像是冰冷的玉石，只有那双偶尔眨动的、猩红的瞳孔泄露着一丝活气。
通过那条稳定下来的纽带，叶苍纪能感受到许庄舟体内力量平缓的流动，以及那平缓之下，属于吸血鬼的、冰冷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影兽的血脉深处，对黑暗和自由的渴望从未停止嘶吼，此刻却被一条无形的绳索与另一个存在牢牢系紧。
“得定个规矩。”叶苍纪忽然开口，声音在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庄舟抬起头，看向他。
“像刚才那样，”叶苍纪指了指刚才两人握手的地方，“能量的引导和交换，必须双方完全同意，不能强行进行。”他回想起祭坛上和水道疗伤时那不受控制的能量冲撞，以及刚才险些再次失控的冥想，心有余悸。
许庄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以。”
“其次，”叶苍纪继续道，眼神变得锐利，“除非必要，不能随意窥探对方的思绪和情绪。”灵魂纽带的感知力太强，毫无**可言，长久下去，对双方都是巨大的精神负担，甚至可能导致自我认知的混乱。
许庄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通过纽带，他能感觉到叶苍纪提出这条时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这触动了吸血鬼天性中对领地和自我绝对掌控的敏感神经。但他也明白这提议的必要性。刚才那种几乎感同身受的、属于叶苍纪的影兽本能和战斗时的亢奋，确实让他感到不适和……困扰。
“仅限于必要时刻。”许庄舟最终同意，但加上了限制。
叶苍纪点头：“成交。”
简单的三条规则，像是划下了一道脆弱的界线，在这强制性的亲密中，勉强保留了一丝各自的空间。
定下规矩后，气氛似乎松弛了一些。
“轮流守夜。”叶苍纪指了指石床，“你先休息。我需要检查一下这里的储备和防御符文。”
许庄舟没有反对。他的确需要时间来彻底消化体内那股新力量，并修复之前战斗和逃亡造成的细微损伤。他依言躺上冰冷的石床，闭上眼睛，意识很快沉入体内那缓慢运转的、银白与暗影交织的能量河流中。
叶苍纪则开始在洞穴内仔细探查。他父亲留下的这个据点显然有些年头了，许多符文的力量已经衰弱，储备的食物大部分也已变质。他花了些时间加固了入口的隐蔽法阵，又用随身携带的一些材料简单修复了中央石台的屏蔽结界。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他走到洞穴另一侧，靠着岩壁坐下，目光落在石床上似乎已经睡着的许庄舟身上。
荧光勾勒出对方安静沉睡的轮廓，收敛了平日里的冰冷和锋锐，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在眼皮下快速转动的眼珠，暗示着其主人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完全放松的警惕。
通过纽带，叶苍纪能感受到一种平缓而深沉的休眠状态，像冰冷的深潭，其下却有暗流涌动。属于吸血鬼的那部分力量在休憩中自主循环，而那股混合的、新生的力量则像蛰伏的幼兽，依偎在旁。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叶苍纪心中升起。是责任？是利用？是那该死的预言带来的宿命感？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就这样看着，直到疲惫最终战胜意志，意识也沉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叶苍纪是被一阵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金色竖瞳在黑暗中瞬间锁定能量来源——石床上的许庄舟。
许庄舟并没有醒，但身体微微蜷缩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抵抗什么。那股平缓的能量流动变得紊乱而急促，猩红的光芒在他皮肤下隐隐闪烁，混合力量变得躁动不安！
他在做噩梦？还是力量再次失控？
通过纽带，叶苍纪感受到的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一种强烈的……悲伤、愤怒，和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是许庄舟深藏的情绪？在睡梦中通过失控的纽带泄露了出来？
叶苍纪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石床边。他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叫醒他。
就在这时，许庄舟猛地抽了一口气，双眼骤然睁开！猩红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骇人的血光和未散的惊悸。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坐起，利爪弹出，直刺向靠近的叶苍纪！
“许庄舟！”叶苍纪低喝一声，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同时伸手精准地扣住了他手腕！
皮肤接触的瞬间，更强烈的情绪洪流和混乱的能量顺着纽带冲击而来！
冰冷的棺木……无尽的永夜……被至亲背叛的刺痛……独自蜷缩在角落对抗嗜血渴望的煎熬……还有……一双冰冷的、充满审视和失望的……父亲的眼睛？
叶苍纪闷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属于许庄舟的记忆碎片冲击得心神震荡。他强行稳住心神，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影兽之力顺着接触点涌去，不是对抗，而是试图安抚和疏导那暴走的混合能量。
“醒过来！是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精神力冲击，震入许庄舟的意识深处。
许庄舟身体剧烈一颤，瞳孔里的血光逐渐褪去，焦距慢慢回归。他看清了眼前紧抓着他手腕、眉头紧锁的叶苍纪，感受到了那通过纽带传来的、带着担忧和安抚意味的力量。
他猛地甩开叶苍纪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暴戾，犬齿不受控制地呲出，恶狠狠地瞪着叶苍纪，仿佛一头受伤的困兽。
“你看到了什么？”许庄舟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浓重的杀意。
叶苍纪松开手，后退一步，给他留下空间。通过纽带，他能感觉到许庄舟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羞愤和防御性极强的攻击欲。
“一些碎片。”叶苍纪选择实话实说，但语气平静，“你的能量和情绪在睡梦中失控了，顺着纽带传递了过来。”他指了指周围，“你看，结界没事，不是我强行窥探。”
许庄舟环顾四周，确认结界完好，又内视检查自己的身体，那股暴走的力量正在缓缓平复，但残留的情绪依旧让他心脏抽紧。那些被他深埋的、属于吸血鬼漫长成长期中最不堪的记忆……
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杀意。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波动。
“……抱歉。”他生硬地吐出两个字，转过头，不再看叶苍纪。为刚才的攻击，也为那不受控制的情绪泄露。
叶苍纪看着他那副强自镇定的样子，心里那点因被攻击而起的不快也散了。他想起纽带传来的那些冰冷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忽然有些明白许庄舟那冷漠外表下的某些东西。
“没什么。”叶苍纪语气放缓，“看来光是睡觉还不够。我们的力量，尤其是混合的部分，需要更积极的引导和融合，否则随时可能因为情绪波动而反噬。”
他走到储藏室，又拿出两瓶水，扔给许庄舟一瓶。“睡不着就起来干活。试试控制你新得到的那点影兽之力，哪怕只是弄出个小阴影遮蔽自己。”
许庄舟接住水，沉默地拧开，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渴和情绪的余烬。
他放下水瓶，依言尝试。集中精神，回忆着之前叶苍纪运用阴影的感觉，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属于影兽的、冰冷而晦暗的力量。
起初并不顺利，那力量如同滑腻的泥鳅，难以捕捉。但渐渐地，在他耐心的引导和纽带的微妙共鸣下，他身体周围的光线开始微微扭曲，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阴影薄纱般笼罩了他，虽然远不如叶苍纪那般自如和浓郁，却是一个确凿无疑的开始。
叶苍纪看着这一幕，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许庄舟的学习和适应能力远超他的预期。
“还不错。”他评价道，“现在，试试将你的吸血鬼之力融入这层阴影里。”
许庄舟尝试着，那层极淡的阴影突然波动起来，仿佛水滴入热油，两种力量再次出现排斥！
就在这时，通过纽带，叶苍纪的意识自然而然地传递过来一段关于能量频率调整的细微感悟。
许庄舟福至心灵，立刻依言调整。
波动的阴影渐渐稳定下来，并且颜色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光，将他更好地隐藏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吸血鬼特有的、迷惑感知的特性。
成功了！
虽然只是最粗浅的应用，却意味着融合的可能！
许庄舟撤去力量，看向叶苍纪。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通过那条纽带，一种清晰的、无需言语的认知在彼此间传递——
前路依旧艰难险阻，“清道夫”和“长老”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
但他们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承受命运。
在这与世隔绝的洞穴里，通过争吵、试探、妥协和这该死的、无法摆脱的纽带，他们正在笨拙地、一步步地学习如何共同掌控这份被强行赋予的力量，以及……
如何与彼此共存。
黎明尚未到来，洞穴外依旧是无边的黑夜。
但洞穴内，荧光苔藧安静地散发着微光，映照着两个注定要纠缠一生的身影。
他们的旅程，才刚刚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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