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那个穿着古装、露出诡异微笑的“自己”，像是一帧被病毒腐蚀的图像，死死烙在林宸的视网膜上。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切断了与那个世界的连接。
“嗬——！”
他再一次从床上弹起，冷汗涔涔，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现代皮肤，没有束发，没有玉簪，只有被汗浸湿的额发。他又猛地扑到书桌前的穿衣镜前，死死盯着镜中的影像。
熟悉的校服，略显苍白的脸，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是他自己，是现代的林宸。
镜中人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没有延迟，没有诡异的微笑。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脱力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仍像受惊的野马般狂奔。但那水中的倒影，那悲戚空洞的笑容，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那不是简单的幻觉。那是一种更深刻的、针对他自身存在的**侵蚀**。那个世界不仅在向他展示它的诡异，更开始试图**定义**他，将他拉入它的叙事，赋予他一个“戏中人”的身份。
认知危害。墨禅的警告在他脑中回响。这不仅仅是看到可怕的东西，而是你自己的“存在”开始被改写。
第二天去学校，这种恐惧感有增无减。他看每一个同学的眼神都带上一丝审视——他们是真的鲜活独立的个体，还是某种更高级别的、“正常运行”中的“人偶”？他自己呢？还是林宸吗？
上午第三节是美术课。这节课的内容是素描写生，画静物——一组放在讲台上的石膏几何体和陶罐。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林宸拿起铅笔，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规则的几何体上，用线条和明暗来锚定自己摇摇欲坠的现实感。起初还好，他画着立方体的阴影，画着陶罐的弧线。
但不知不觉间，他的笔触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线条不再追求准确的透视，而是开始蜿蜒、缠绕，勾勒出飞檐的弧度，雕花的窗棂。明暗不再塑造几何体的体积，而是渲染出庭院的幽深，竹影的婆娑。他完全沉浸其中，仿佛不是他在画，而是某种潜意识的激流，借由他的手倾泻而出。
当他猛然惊觉时，整张画纸已经被一幅极其详尽、氛围阴郁的**大观园一角**所占据。他甚至画出了游廊下那个循环走动的绿衣丫鬟，画得栩栩如生，连她脸上那种空洞的、模式化的表情都捕捉到了。
而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画中所有能够看到眼睛的人物，甚至那只陶罐上模糊的花纹，都似乎……**正在看着他**。
那些来自纸面的、无数道空洞又专注的视线，汇聚在他身上，冰冷刺骨。
“啪嗒。”
铅笔从他僵直的手指间掉落，滚到地上。
旁边的同学好奇地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哇塞，林宸，你画的是什么？古建筑？好厉害啊！不过这气氛……咋有点瘆得慌？”
林宸猛地用手捂住画纸，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午的语文课。老师正在讲解《红楼梦》选段，分析林黛玉的人物形象。讲到多愁善感、体弱多病时，老师随口问了一句：“大家觉得，林黛玉这种性格，在现代社会会不会有所改变？”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前排一个叫孙薇的女生，平时活泼开朗，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她也转过头想参与讨论。
然而，她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她平时清亮的声音，而是一种极其哀婉、带着浓浓戏曲腔调、仿佛叹息般的吟诵：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字正腔圆，幽怨凄楚，完全是87版《红楼梦》里陈晓旭的念白风格！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同学都愕然地看着孙薇。孙薇自己也愣住了，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全是惊愕和茫然。她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样一句话，还用那种古怪的腔调。
“孙薇？”
……语文老师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代入感很强啊，看来课后没少看电视剧。不过回答问题要用自己的话。”
孙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窘迫地低下头，小声嘀咕：“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教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略带哄笑意味的骚动。
只有林宸，坐在后排，如坠冰窟。他听得清清楚楚。那句话，那个腔调……和他第一次意识潜入时，听到的那个循环走动的丫鬟的对话，属于同一种诡异的“非人”质感！
是因为我昨天在数学课上坐在她斜后方，无意识地将那缕异界的气息带到了她身边？还是因为我对那个世界的“关注”本身，就像打开了一道缝隙，让它的规则开始向与我产生情感联结的人渗透？
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缠绕收紧——
污染……已经不再局限于他个人了。
那个世界的“规则”或者说“程序”，开始像病毒一样，透过他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点，细微地**渗透**出来，感染他周围的人！孙薇是无意识的，她只是短暂地被“劫持”了发声系统，念出了一段属于那个世界的“台词”！
放学铃响，他失魂落魄地收拾书包。班主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林宸，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他的心猛地一沉。
办公室里，李老师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批评他上课走神或者成绩下降。他皱着眉头，从一叠作业本里抽出了林宸的数学作业本——正是那本出现了硃砂批注、又被水浸过、显得皱巴巴的本子。
“林宸，”李老师的语气很严肃，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担忧，“好几个老师都跟我反映，你最近状态很不对劲。上课精神恍惚，回答问题牛头不对马嘴。还有这个——”
他指着作业本上那些被水晕开、但依旧顽固存在的墨迹，以及一些空白处无意识写下的东西。
“你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林宸凑近一看，头皮瞬间炸开。
在那片水渍和演算公式的缝隙间，不知何时，被他无意识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重复的字眼：
**“玉”**
**“钗”**
**“颦”**
**“环”**
**“劫”**
**“幻”**
一个个汉字，支离破碎，仿佛某种困顿中的呓语，又像是被强行植入的代码，触目惊心地爬满了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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