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林宸盯着自己作业本上那些无意识写下的、支离破碎的字眼——“玉”、“钗”、“颦”……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来自深渊的回响，敲打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李老师眉头紧锁，手指敲着桌面，语气沉重：“林宸，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这些……还有上课的状态，各科老师都很担心。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还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钻了牛角尖？”
林宸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他能说什么？说有一个诡异的红楼世界正在侵蚀现实？说他自己可能就是那个裂缝？他只能低下头，含糊地应付：“对不起，老师……我可能是没休息好，有点……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李老师叹了口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胡思乱想了。你父母知道吗？要不要我……”
“不用！老师，真的不用！”林宸猛地抬头，语气带着一丝惊慌，“我……我会调整好的，保证！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几乎是仓皇地逃出了办公室。背后的目光如同芒刺。他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现实世界的压力正在步步紧逼。他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脚下是日常生活的深渊，而两侧，则是那个无形无质、却又无孔不入的诡异世界。
他需要答案。他必须再次进去。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有彻底疯掉。
这一次，他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频率之中。连接的过程似乎顺畅了一些，或许是他的精神正在被迫适应这种“切换”。
景象浮现。不再是偏僻的庭院或水边，而是灯火通明、丝竹绕梁之处。
他似乎正位于一处高大厅堂的阴影角落。梁栋上绘着精致的彩画，灯笼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脂粉味和一种浓郁的、甜腻的果香。一场家宴正值**。
贾母坐在正中的榻上，笑容满面，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围坐左右，王熙凤穿梭其间，巧笑倩兮，妙语连珠，逗得满堂欢笑。宝玉、黛玉、宝钗、三春姊妹等坐在下首，丫鬟仆妇侍立四周，屏息凝神。
表面上看，这是一幅再正常不过的、富贵人家的天伦行乐图。华丽，温馨，热闹。
但林宸的“视角”却捕捉到了那华丽表皮下的、令人窒息的诡异。
**同步。**
极致的同步。
贾母发出一阵笑声，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染力。几乎在她笑声响起的同一瞬间，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乃至周围所有有身份的女眷，脸上同时绽放出**弧度完全一致**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度数，眼尾皱起的纹路，甚至头部微微后仰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王熙凤说一句俏皮话，所有人的应和声几乎**重叠**在一起，音调、音量、节奏，完全同步，听起来不像是一群人在说话，而是一个巨大的复读机在播放录音！
举筷，布菜，饮酒，放箸……所有人的动作节奏保持着一种可怕的**一致性**。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同时牵引着所有人的肢体，进行着一场精密排练过无数次的木偶表演。就连背景里演奏的丝竹声，也完美地循环着固定的旋律，没有一个音符出错，没有一丝情感起伏。
这不是宴会。
这是一场**程序运行的现场演示**。
林宸感到一股寒气从意识核心弥漫开来。他仔细观察着那些主要角色。
宝玉坐在姐妹中间，脸上也带着那模式化的、快乐的笑容。但偶尔，在那笑容的间隙，极其短暂的刹那，他的眼神会流露出一丝极细微的**迷茫**，像是运行良好的程序突然卡顿了一下，产生了一个微不可查的bug。他的目光有时会没有焦点地飘向虚空，仿佛在试图理解周遭这无比“正确”却无比虚假的热闹。
黛玉坐在他旁边，显得比旁人更安静些。她用绣着兰花的手帕掩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王夫人关切地问候，她微微摇头示意无妨。但当她把帕子拿开时，林宸的“视线”猛地聚焦——
那雪白的丝帕上，沾染的并非预想中的殷红血迹。
而是**一团浓稠的、化不开的墨渍**。
如同滴落在宣纸上的墨点，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晕染。
墨痕？不是血？林宸感到自己的意识都在震颤。这意味着什么？她的病弱，她的咳血，并非生理现象，而是某种……象征性的、规则层面的“叙事表现”？
宴会在这种既极度热闹又极度死寂的氛围中继续。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一切都符合“团圆”、“喜庆”的程序设定。
林宸隐藏在阴影里，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置身于一群衣着华美的“人偶”之中，旁观着这场盛大的虚假演出。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宝玉的迷茫和黛玉的墨痕，是不是也是程序故意展示给他看的“陷阱”？
宴会终于接近尾声。贾母似乎有些倦了，丫鬟们上前搀扶。众人起身，说着告退的客套话，依旧是整齐划一，如同合唱。
王熙凤作为实际的总指挥，站在厅堂中央，指挥着丫鬟仆妇收拾残局，安排护送。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完美无缺的、精明干练的笑容，目光扫视全场，确保一切都在“规矩”之内。
就在她的目光扫过林宸意识体所隐藏的那片阴影时——
**她的目光，停顿了。**
不是无意间的掠过。
不是程序性的扫描。
那双丹凤眼里，精明的光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短暂的、冰冷的**穿透感**。她的视线，仿佛越过了物理空间的阻碍，越过了现实与虚幻的壁垒，**精准地锁定**了林宸这团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的意识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熙凤脸上那模式化的笑容甚至还没有完全褪去，依旧挂在嘴角，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在审视一个程序漏洞般的冷漠和……**兴趣**？
一刹那。
或许连一刹那都不到。
然后，那冰冷的穿透感消失了，她的眼神恢复了常态，继续指挥着丫鬟，声音清脆利落，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但林宸的意识却如同被冰锥刺穿，猛地收缩，被一种无可名状的大恐怖狠狠推出了那个世界！
“呃！”
现实中，他捂着胸口，蜷缩在床上，浑身冰冷，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那不是“全局凝视”那种无差别的、漠然的排斥。
那是**有目标的**、**带有知性**的**察觉**！
王熙凤……她不是简单的人偶！
她可能……是更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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