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那穿透维度的冰冷一瞥,像是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林宸的意识深处。即便已回归现实,那瞬间的被锁定感、那笑容与眼神极度割裂的恐怖,依旧在他脑中反复上演,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寒。
她看到了。
她绝对看到了。
那个世界的“存在”,并非全然无知无觉。至少,王熙凤这个“程序管理员”或“高级人偶”,似乎具备某种程度的感知异常的能力。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每一次潜入,都可能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触发更可怕的“免疫反应”。墨禅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然而,现实的引力同样不容忽视。班主任的谈话、作业本上那些诡异的字迹、孙薇无意识念出的判词……所有这些都在将他往另一个方向的悬崖推去——被当成精神失常的异类,被现实世界彻底隔离。
他坐在教室里,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劈成两半的人。一半在努力聆听老师讲解的三角函数,另一半却仍在那个灯火通明却又死寂无声的宴会厅里,躲避着那双丹凤眼的扫视。
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迹,在某个瞬间突然扭曲了一下。
sin(θ),cos(θ)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蜿蜒扭动,化作了某种他不认识的、类似甲骨文或更古老文字的诡异符号,结构复杂,透着非人的冷漠感。它们像是在黑板上跳动了一帧,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林宸猛地眨眨眼,心脏漏跳一拍。他看向周围的同学,大家都在埋头记笔记,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是视觉残留?还是精神疲劳导致的幻视?
他不敢确定。但那种符号带来的冰冷、古老、完全无法理解的感觉,却异常真实。
下午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他正在啃一道物理难题,全神贯注。忽然,一阵极其清晰、甚至带着微微回响的环佩叮当声,如同玉器轻轻碰撞,滑过他的耳际。
声音非常真切,仿佛就有人佩戴着玉饰在他身边走过。
他豁然抬头。
四周的同学依旧在安静学习。同桌赵磊在偷偷玩手机,前排的孙薇在刷题,后座的两个女生在传纸条。没有人抬头,没有人听到那突如其来的古典声响。阳光透过窗户,灰尘在光柱中缓慢飞舞,一切平常得可怕。
那环佩声,只响给了他一个人听。
一股孤立无援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污染……已经不再满足于间接的影响,开始直接针对他的感官了。那个世界的声音,正在突破屏障,在他的私人听觉频道里响起。
更糟糕的是记忆的闪回。
英语老师正在讲解过去完成时态,例句是:“I had finished my homework when my mother came back.”(妈妈回来时,我已经做完了作业。)
很简单的句子。但“finished”这个词,突然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林宸脑中的某个开关。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褪色。
现代化的教室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光线昏暗、充斥着墨香和旧木头气味的房间。他仿佛正坐在一张硬木凳子上,手里握着一支沉重的毛笔,面前摊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窗外似乎有蝉鸣,还有先生拖长了调子的、带着口音的吟诵声……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私塾?
他猛地一甩头,幻象消失,眼前依旧是明亮的教室,英语老师正疑惑地看着突然动作的他。
“林宸?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老师。”他低下头,心脏狂跳。
刚才那一瞬间,他不仅“看到”了私塾,甚至差点“感觉”到毛笔的触感和木凳的坚硬。那不是回忆,他从未上过私塾。那是……植入?是那个红楼世界试图给他加载一段不属于他的“背景记忆”?
他的《异常接触报告》写得越来越厚。语言风格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描述现象时,他会不自觉地使用更文言化的词汇:“盖”、“之”、“甚”、“宛若”;分析规则时,逻辑依旧清晰,但措辞却带上了某种笔记批注般的冷峻和疏离。
【记录更新-编号:009-认知混淆】
现象:现实感官频遭异响侵扰(如环佩声),视界偶现非现代符号。记忆出现短暂性错位,疑似被加载非本人经历之碎片景象(私塾片段)。
分析:此非单纯幻觉,乃两个世界规则摩擦所致之“信息泄露”或“认知覆盖”。彼界正试图同化吾之感知框架,修正吾之存在属性以符合其内部逻辑。危矣。
应对:暂无有效抵御手段。需加强现实锚点认知(如反复确认时间、地点、身份),然收效甚微。
现实的压力也在同步增大。父母似乎被班主任联系过了,晚饭时气氛沉闷。母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父亲则一直沉着脸,饭后把他叫到阳台。
“小宸,”父亲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夜色中缭绕,“李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最近……很不对劲。上课走神,作业上乱写乱画,还……还跟同学说些怪话?”
林宸沉默着,看着楼下小区的路灯,光晕被夜雾模糊。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试图理解的艰难,“要不要……周末爸带你出去走走?或者,咱们去看看……看看心理医生?聊聊天,放松一下?”
心理医生。这个词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他想象着自己坐在诊室里,试图向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人解释水中的倒影、循环的丫鬟、墨痕代替血迹、还有王熙凤那穿透维度的凝视……对方会是什么表情?诊断书上会写下什么?焦虑症?妄想型精神分裂?
他猛地摇头,声音干涩:“爸,我没事。就是没睡好,真的。我保证会调整过来。”
父亲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唉,你自己……好好的。”
第二天体育课,内容是千米跑测试。哨声响起,同学们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去。林宸混在人群中,努力迈开脚步。
阳光刺眼,塑胶跑道散发着特有的气味。起初一切正常,他的呼吸节奏和步伐还算协调。
但跑到第二圈时,异变陡生。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校服T恤的质地仿佛在改变,变得宽大、粗糙,像是某种厚重的麻布或织锦,摩擦着他的皮肤。步伐也变得滞涩,仿佛脚下踩的不再是柔软的塑胶,而是坚硬的青石板或夯实的泥土。
周围的喘息声、脚步声似乎远去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重叠。
红色的塑胶跑道在视野里扭曲、变形,色彩褪去,化作了朱红色的栏杆。
绿色的足球草坪蔓延开来,化作了绿树清溪。
远处教学楼方正的轮廓软化、扭曲,变成了层叠的亭台楼阁和蜿蜒的白石小径。
一瞬间的幻视,却无比强烈。
他仿佛正穿着一身碍事的古装长袍,在一个巨大的、精致的园林里奔跑,而不是在现代化的学校操场上。
“呃!”
重心一个不稳,脚下一绊,他狠狠地向前摔去。
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将他从那个短暂的幻境中猛地拽回。
体育老师和其他同学围了上来。
“林宸!你怎么了?”
“没事吧?怎么平地摔了?”
“脸都白了,是不是中暑了?”
他被人搀扶起来,坐在跑道边上,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关切又疑惑的同学,看着熟悉的现代操场。
手肘擦破了皮,渗出血珠。
膝盖生疼。
但比身体疼痛更甚的,是那瞬间“身份”和“环境”被强行置换的恐怖。
那个世界,已经不满足于影响他的精神和感官。
它开始,直接扭曲他的体感与所处的现实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