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杀了邵原?”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零霍然转身,与立于殿门的张敏才目光撞个正着。
他灰翳的双眼不含温度:“倒是我小瞧了你,原以为是个绣花枕头,偏叫你坏了祭典,扰得泥神娘娘神魂不安。”
“既然你要救她,那就换你来安抚娘娘吧。”
话音未落,两个壮汉自张敏才身后闪出,直扑零而来。
零抓住红绸用力一扯,少年跌入她怀里,她借力侧身,堪堪避过壮汉的袭击。
身形未稳,眼角余光已瞥见另一壮汉,她毫不犹豫,一脚狠狠踹向其膝盖,那壮汉痛呼跪倒,连带着撞翻了神台,香烛贡品哗啦倾倒。
写着祈祷祝词的纸张漫天飞舞,零随意瞟过纷扬的纸片,倏然凝在其中一张信纸上,呼吸微滞。
——张敏才敬上。
“谁准你在娘娘的神庙放肆!”张敏才厉声呵斥,因激动呛咳起来,稍缓便嘶声道,“都给我上!抓住她!”
殿前乌泱泱的人群立时涌动,数人抢步上前,瞬间封死了零的退路。
“停住!”
零一声清喝,左臂已揽过少年扣在身前,右手取下发间珠钗,钗尖稳稳抵住他细嫩的脖颈。
“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
风过,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盖头悄然飘落在地。
少年茫然抬头,待看清零的面容,双眸骤然睁大:“主……”
“别动。”
零垂眸看他,雨水浸染之下,面上金粉斑驳晕开,湿透的乌发紧贴脸颊,他鼻梁左侧缀着颗小痣,衬得面色苍白如瓷,湿漉漉的眼眸盛满惊惶,像受惊的幼鹿。
李窈贞连挑个奴仆,都要这般貌美?
压下心中的疑惑,零看向张敏才:“诞辰必行活祭,若因此惹了泥神震怒,不知道祂会降下何等神罚?”
殿中嗡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
张敏才眉头轻蹙:“你想要什么?”
“放我走。”
张敏才闻言冷笑道:“痴人说梦,金童玉女缺一不可,杀了他和放走你有何区别?”
“我知晓玉女下落,告知于你,换我离开。”
张敏才讥讽道:“仙门中人素来讲究信义,这两人既你都熟识,也要背信弃义至此?”
怀中的身体猛然绷紧,零恍若未觉,笑道:“我生来尊贵,区区奴仆与弃子,有何不舍?”
少年唇无声翕动几下,终归于死寂。
张敏才凝视零片刻,缓缓摆手。
零挟持着少年前行,人群如潮水般退开。
大雨倾盆,湿透的衣衫沉如烙铁,泥泞裹住腿脚,零已无暇顾及。
识海深处,她与雪霁已经吵翻天。
[往南!再往南!]
[错了!退回去,是西!]
[不,南边……是南边!]
零忍无可忍:[方位都辨不明白,枉你几千年修为?]
雪霁忙得不可开交:[再撑一会!我已经找到具体方位,即可便好!]
零吐出一口气,隔着滂沱雨幕与张敏才对视。
村民如铁桶般围拢于他身后,每一张面孔都燃烧着狂热的信仰与虔诚。
“张敏才,”零轻笑道,“这泥神村,拜的究竟是泥神……”
“还是你,张老爷?”
张敏才眼神陡然变冷:“你说什么?”
纤薄的后背抵上木栏,零低头凑近少年,灼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嗓音压得很低:
“信我么?”
少年呼吸一滞,慌乱偏头,零冰冷的唇却猝然擦过他同样冰凉的脸颊。
零松开少年,左手探入怀中取出族谱,在张敏才震惊的眼神下,翻至一页撕下,喝道:
“青丘魂引,照汝心境——”
纸页抛向空中,张敏才急忙指挥着周围的人:“快!快——你们快拦住她!”
零朝张敏才一笑,紧扣少年纤细的手腕,拽着他向后倒跃,坠入深不见底的泥潭。
风声在耳畔尖啸,衣袂翻飞如蝶。
“溯往如临,唯魂物凭——”
纸片在雨中燃烧,墨迹灼灼:
[张承平,乙巳甲申葵丑戊午]
泥沼瞬间吞噬一切,仿佛沉入无光海底。
一缕童谣忽近忽远,幽幽飘荡:
囡囡活,泥胎冷,
青藤缠上娘娘袖。
囡囡长,泥胎旧,
数十年,如三秋。
*
刺目的阳光晃得零睫羽轻颤,她缓缓睁眼。
“你可算醒了!”
一声轻呼传来,零侧过脸,该去搬救兵的梅听雪正好奇地盯着她。
零叹声道:“你怎么在此?”
梅听雪俏脸一垮:“我哪知道!我刚给师姐传完信,咔擦一道天雷劈下,再睁眼就掉进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了!”
雪霁在识海中解惑:[这丫头乃泥神所选玉女,或因此误入幻境。]
零目光扫过四周,不见那熟悉的身影,问道:“同行那少年,你可曾见到?”
“你说长得像小姑娘那个?”梅听雪撇撇嘴,“说是找吃的去了,可这荒地,能有什么吃食可寻?”
零起身,环顾四野,她们立于悬崖,但见赤地千里,热风卷过,扬起漫天呛人的黄沙。
梅听雪悄悄凑上来:“喂,那小子也是玄青宗的?你们……”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梅听雪立时噤声。
他神情沮丧,目光与零甫一相接,便慌乱地低头躲闪。
多半是吓着了。零上前一步:“你……”
“主人,对不住……”
零脚步顿住。
梅听雪对此意料之中:“哈哈哈,你们是主仆啊。”
少年抿唇摇头,声如蚊蚋:“不是,我是……是主人的……面首。”
零:……?
梅听雪:!
雪霁:[天呐,仙圈真乱。]
“啊哈哈哈……”梅听雪干笑几声,眼神飘忽,“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
零看了梅听雪一眼。
梅听雪连忙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咳,那什么……九霄宫,梅听雪。”
少年双眸睁大,局促道:“原来是九霄宫的仙人,我叫裴少虞,这位是玄青……”
“林真遥。”零打断他。
裴少虞闻言抬头看了她一下,顺从垂首。
零望了望山下的村庄:“时间不多了,我们该动身了。”
梅听雪:“这是何处?”
“张承平的幻境,此地是三百年前的泥神村。”
“幻境?张承平又是谁?”
零删减了重要的内容,简单和梅听雪讲述了来龙去脉,听得梅听雪目瞪口呆。
她惊奇道:“所以,张敏才就是张承平?”
零点头:“我在张家书房寻得张承平寄予发妻殷盈之信,其字迹与泥神庙中张敏才所录祷词,如出一辙”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且张家历任家主,皆未过而立之年,恐是张承平每三十载便行夺舍之法,更换躯壳。舍本家而取旁支,只为掩人耳目。”
“泥神村供的,不一定是泥神,那张承平,怕是已成魔物。”
梅听雪沉思片刻,目光投向零,赞叹道:“竟能窥探他人记忆?玄青宗果真是深藏不露啊。”
零随口胡诌:“我爹给的。”
看梅听雪之前震惊的神色,想来玄青宗在仙门地位非凡。而李窈贞身为宗主之女,身份尊贵,即便随手取出件神器,也不足为奇。
她说完转身便向山下走去,梅听雪见状,也快步跟上。
三人沿着蜿蜒的山路下行,梅听雪一路东张西望,对幻境中的一草一木都颇感兴趣,直跑到前面放风。
裴少虞则落后半步,小心翼翼地跟在零身侧,目光低垂,虽害怕,却始终不敢僭越。
零瞥了他一眼。
这裴少虞,她始终看不透。无论她假扮李窈贞行事如何古怪,他都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浑然不觉有异。
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费解:李窈贞堂堂仙门贵女,为何要带着一个如此驯顺的面首,涉足这妖魔横行的泥神村?
裴少虞嘴唇翕动数次,终是嗫嚅着开口:“主……”
“管好你的舌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掂量清楚,”零不擅伪装,勉强抱起双臂,下颌微扬,试图学那闺阁娇女的跋扈姿态,威胁道,“若敢在外胡言乱语……”
“是!少虞绝不敢多嘴!”
裴少虞点头如捣蒜,下意识往前半步,生怕离远了又突生变故,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余悸:“先前与您走散,险些骇破了胆……”
他从怀里取出一卷皮纸:“幸、幸得行囊中还收着秋明少爷给的地图,这才寻了回来,只是不巧被村民撞见,给……给擒住了……”
“秋明?你说的可是云弈公子白秋明?”
一旁的梅听雪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满脸期冀地看着裴少虞。
裴少虞被盯得脸颊微红,慌忙垂头应道:“是、是的……”
零并未作声。眼下正好能从梅听雪口中旁敲侧击,探问出那白秋明的来历。
“哎呀!你们竟认得白师兄!”
梅听雪眼睛骤然一亮,像打了鸡血般,滔滔不绝道,“云弈公子未及弱冠便问鼎剑道魁首,更得上古神剑[星河]的认可,莫说修为,单是那清风朗月般的品貌,不知是多少女修春闺梦里的良人呐!”
零好奇地问:“你喜欢他?”
梅听雪脸霎时红了个彻底,支支吾吾道:“才、才不是那种喜欢!是敬重、是仰慕!白师兄剑道超凡,是我等修行之人的楷模!”
敢情白秋明是一个天资聪颖、凤毛麟角的剑道奇才,还有很多人喜欢他。
零在心中定下结论,却见梅听雪蹭了过来,神情带着几分试探与扭捏。
她悄声道:“真遥,你同白师兄,想必是极相熟的吧?他连泥神村这等隐秘之地的舆图都交付于你了……”
作为玄青宗公主,李窈贞应该和白秋明挺熟的吧。
零垂眸看她:“怎么了?”
梅听雪手指搅了搅:“就是——”
“主人,前面来人了!”
裴少虞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低语。
她们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峰顶走来个小姑娘,清瘦的小脸上灰尘扑扑,身后背着一只极大的背篓,压得她身形佝偻,正蹒跚着向下走,每一步都踩得艰难。
梅听雪下意识一把攥紧零的手:“喂,有危险吗?该不会是什么幻境杀手,来找我们索命的吧!”
话音未落,那女孩已自他们身侧走过。她目不斜视,仿佛全然未见几人,只自顾自低着头,一步步朝前走去。
零按住梅听雪乱动的手,解释道:“入魂幻境虽是以实体进入,但境中人看不见也感知不到你的存在,不必惊慌。”
梅听雪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
怀中的灼热感愈发明显,零的指尖摩挲着那支莲花木簪,抬眼望向不远处女孩的背影,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莲花簪原是张承平旧物,能与它生出感应,定是与张承平关系匪浅之人,甚至可能就是它曾经的主人。
零神色平静,对二人道:“跟上她,我们去三百年前的丰洼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