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扯回白菟送族长去诊所的时候。
虞余站在空旷的房间中,进气间,鼻腔中满是只有海洋生物才懂的,浓烈的鱼腥气。
人鱼一说话,便掩盖不住嗓音中的震怒与威严。
“滚出来!”
两秒的寂静过后,一道近乎透明的粘腻身影顺着窗户爬进来。
鱼尾带着腐烂的臭味,脸同样狰狞,遍布坑坑洼洼,眼睛近乎兵乓球般挂在眼眶中,好像稍微动一下就会掉出来。
海妖,从背面看很像人鱼的半鱼形生物,在海洋中常出乎意料地出现吓鱼一跳。
相貌丑陋,智力低下,也就是蠢。
但很喜欢看热闹。
每次看到这样一张脸,虞余都会短暂忘记身为人鱼王的端庄,忍不住想做呕。
海妖声音谄媚:“嘿嘿嘿,王,您怎么也在岸上啊?”
虞余却没空跟他废话。
“海妖,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海妖见是正事,神色一凛,“是!”
但眼间距太大,无论多正经都显得格外愚蠢。
“你怎么上岸的?”
“长老会说王你被陆地生物谋杀了,要我们上岸来给你报仇。”
“……”
“欸,王你怎么还活着?”
虞余掐了掐眉心,“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海妖很快忘了自己上一句要说什么,答道:“不知道,我闲逛到附近,闻到一股很浓重的血腥气,跑到这一看,只有一只死兔子。”
海妖的身上没有血腥气,是实话。
当然,凭借他的智力,要在短时间知道去清洗罪证,才有鬼了。
“兔族族长。”虞余纠正,又问:“上岸的动物很多吗?老……长老会什么时候发的通知?”
“不多,只有我们海妖,其他动物还在收拾行李的路上。”海妖歪了歪脑袋,“人鱼长老们今天中午才公布死讯来着。”
“海洋离这很近吗?”虞余没忍住扬声。
不然怎么中午才说,下午海妖就到了!
不料,海妖憨笑道:“好远呢,正常速度要三四天。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人鱼王死掉欸!谁不好奇!”
“——欸,王你怎么还活着?!”
懒得再跟他掰扯,虞余让他回海洋将自己还没死的消息放出去,以及长老会涉嫌谋逆的真相。
为了照顾海妖的脑子,在有限的时间里,虞余特意将事情掰得不能更碎,仔细讲给海妖听。
好不容易讲完。
海妖即将跳出窗户的时候,后知后觉问了个问题:
“谋逆是什么意思?”
虞余觉得脑子要炸了,使劲克制才忍住没发火。
“你管那么多,快点将我说的话带回去!顺便告诉虎鲸,在我没回去之前,不许所有海洋生物上岸!”
“噢噢!”
虞余心里的石头刚放下,海妖的脑袋又一次出现在窗口。
还没等虞余发火,他有些正经地说:“王!最后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大海啊?海洋没有你,太无聊啦!”他挤眉弄眼,“走了就不回来了吧?”
这次换虞余沉默很久,甚至顾不上吐槽这完全不止一个问题。
就在海妖打了个哈欠,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
一道与平时无异的嗓音,顺着风传进他的耳朵,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
“知道了。一天后,我会回到海洋。”
-
回到现在,窗外正好淅淅沥沥。
幸运大陆很少下雨,每次一下就会连下好几个月。
今年的雨季从今天开始。
雨丝沿着沾满泥土气息的风钻进屋子,带来了秋季的凉意。
听到白菟的问题,虞余笑了:“兔兔,你怀疑我跟凶手有关系?”
白菟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他抿了抿唇,抬眼:“陆地生物身上,不可能会有那股气味。”
人鱼身上异样的气味已经在风中散的几乎一干二净,但兔子正好身处发情期——一个对伴侣占有欲爆棚的时期。
对沾染在伴侣身上的任何气味,将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敏感。
人鱼本也不打算隐瞒,道:“我不否认我在你离开的时间里,见了一个人。”
又担保:“但他绝不可能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人鱼原以为要再废一番口舌介绍海妖,但没想到白菟听完,只是轻轻点了个头。
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使人鱼打好的腹稿全烂在肚子里。
虞余哑然,这样的情况反而让他之后想说的,有些说不出口。
“你不问清楚吗?”
白菟正在心里默默地做排除法,闻声迟钝地抬头,对上虞余似有话要说的眼睛。
疲惫让他的脑子转得很慢,但不困。
他反应了一会,亦不解。
“你不是说跟这件事没关系吗?”
虞余轻轻捏住他细瘦的下巴,开口前甚至没经过思考,分辨不清此时的情感。
“我说你就信吗?”
白菟眼尾还残存着红意,配上粉红的脸颊,看上去格外可怜,但眼睛干净,没有丝毫污浊,与谎言的痕迹。
他每次肯定别人说的话时,总是会下意识点头,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这是人鱼平时发现的一个小习惯。
恰如此时,白菟点了点头,道:“相信伴侣,是一只成熟的兔子必须做到的事。”
说完他又觉得似乎太过官方,嘴角很小幅度地弯起,像取悦人鱼。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虞余,我相信你。”
虞余第一次这样明显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毫无征兆,又势不可挡。
在遥远的过去。
他眼睛与鱼尾的颜色,常被海洋生物与大海放在一起比较,得出的结论即——虞余就是天选人鱼王。
从出生起,他就被当作下一任海洋霸主培养。
每遇到一只兽,他们的第一句话必定是“啊——海洋的儿子!”
然后对他敬而远之。
虞余对此感到厌烦。
他从不表现出来,但某种程度上,这成为了一道束缚他的枷锁。
他的一言一行在万千注视之下放大,没有兽知道在“海洋的儿子”这一光环下,虞余是条怎样的人鱼。
上岸在他的意料之外,遇到兔子是,寄人篱下是,与兔□□是,产生异样的感情更是。
最出人意料的是,“虞余”会被人看到。
很多话哽在虞余喉头.
他想问在兔子心里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形象,想知道兔子喜不喜欢他,想问兔子愿不愿意跟他回海洋……
想说的太多,但时机不好,导致虞余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嘴唇微动,最后他半蹲着,与白菟平视道:“那人跟我说,海洋最近出了事,我需要回去处理。”
没指明具体时间,说出口便成了可以被驳回或更改时间的请求。
只要兔子不愿意,他可以——
然而,白菟轻轻“啊”了一声。
虞余的心往下一沉。
他看到兔子脸上的神色有失落、有伤心、有懊恼,甚至恍然,却唯独没有不悦与意图阻挠的情绪。
兔子沉默好久,低声说:“海洋离这好远的,你还会回来吗?”
白菟有点感觉,虞余在海洋中的地位不低。
他一开始并不觉得,自己能靠鲛珠要挟他多久,倒不如说是虞余一直在迁就他。
聚散终有时。
白菟掩盖内心空落落的感觉.
他记得自己从诊所出来的时候,满手族长身体里的鲜血,玉兔奶奶将他拉到一边,对他说的话。
“小白啊,死亡与离别是难以避免的啦。族长先一步离开了我们,但日子还要朝前走哇。奶奶知道你跟族长亲近,但不要一直沉浸在伤心中走不出来了。”
玉兔的眼睛也有些肿,但她同时也是兔族长辈。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站出来安抚小辈。
更别提是白菟这样从小无父无母,近乎是族长一步步带大的兔子。
除了族长的亲人,没有兔会比白菟更伤心。
白菟强撑笑容,笑不如哭,当时回答:“我知道的。”
他一向擅长举一反三,虞余与他的离别也是在所难免的。
草原争霸赛延期了,原来的理由已经行不通。
发情期不知道延续多久,但他并没有被影响到,非要伴侣才能度过的地步。
人鱼没有必须留在这的理由,兔子终于后知后觉。
只是,一滴滴水珠不受控制地砸落在手背上,白菟视线变得模糊。
他想将手上的水迹擦干净,但越擦越多。
两只手将他的脸托起来,虞余出现在模糊的视线中。
他平静陈述道:“你哭了。为什么?”
白菟的心跳的很快,但他学习的东西解释不了这个现象。
他很少分析自己。
于是将其全部推到发情期的副作用。
他声音哽咽,手盖住流泪的眼睛,想欺骗自己:“我不知道。”
兔子不知道怎么说是对的,怎么能够将自己复杂的心态表达出来,又要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别。
虞余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泪水从白菟的指缝中渗出,一滴滴砸落,仿佛也砸在了他的心上。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很新奇,但他很不喜欢。
他不喜欢这泪水,不喜欢这哽咽的声音,更不喜欢造成这一切的,那个即将离开的“自己”。
于是,在那片止不住的抽泣声中,虞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这是人鱼王第一次改变自己的决定。
“白菟,我会回来。”
他声音变得很轻,“王的承诺,永不食言。”
他将挂着鲛珠的手腕拿到近前,第一次说起它的作用,也是他的弱点。
“这是对人鱼最重要的东西,是每一条人鱼身份力量的象征。有它在,不仅能感应到同伴的位置,海洋也将对持有者畅通无阻。”
兔子不知道鲛珠对人鱼意味着这么多,略带鼻音道:“对不起。”
他以为虞余是想将鲛珠要回去,作势要将手链取下,却被阻止。
“放在你这。”
“……为什么?这不是对你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所以……”虞余摸了摸兔子软乎乎的脑袋,柔声说:“我会回来。”
“到时候,我有话要跟你说。”
嘿嘿嘿,晚安安安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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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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