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总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放学铃响过不久,熙熙攘攘嘻嘻哈哈的小学生三五成群出来校门,鲜艳的雨衣和伞在灰暗的背景中跳动溅起浑浊的水花,带着一种与阴郁天气格格不入的鲜活。
夏油杰靠窗坐着,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洞,又瞥了眼丝毫没有停歇意思的雨势。
显而易见。
他没带伞。
抓起沉重的书包甩上肩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冲出了教室——冰冷的雨点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沿着熟悉的路线低头猛冲,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贴在皮肤上让人觉得既肮脏又难受。
等会儿就好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结果跑到半路,他却不得不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脚步。
真是……见鬼了!
——维斯卡斯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旷课”了整整三天的家伙,居然还有心思来自己学校?不,不对,或者说他知道自己学校在哪里就已经很惊悚了吧!
金发男人就站在几步开外的街角,撑着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黑色长柄伞,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花园散步,与周围略显的行人格格不入。
雨线在他周身形成一圈干燥的真空地带,连脚下溅起的水花都格外乖巧地避开他的鞋面。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形成一道晶莹的水帘。
在瞥见狼狈的小学生后,他甚至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魔法还真是便利啊……”夏油杰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声嘟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但依旧老老实实上前拉住他的手。
维斯卡斯像是完全没听见身侧小孩的感慨,笑了笑,指尖随意地敲了敲手中的伞柄,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夏油杰身上那套湿透了的校服瞬间变得干燥舒适,甚至雨滴在触及他们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时,便悄然滑落,在地面积水处溅开细小的涟漪,无声无息。
“前几天去处理了一些事,所以跟你爸爸妈妈请了几天假。”他终于侧过头,玫红色的眼眸在伞下的阴影里流转着无机质般的光泽,笑眯眯地看着夏油杰,“正好,我的新事务所装修好了,今天可以去试试场地。”
“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花花绿绿的廉价水果硬糖,塑料包装在雨天的灰暗中显得格外刺眼,“这是礼物。”
……这明显就是校门口随便买的吧!夏油杰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被敷衍的憋闷感堵在胸口。
“希望你这些天练习得还不错。”轻飘飘的话语从头顶传来。
确实不错。
但也只是“不错”。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滞涩感。
空旷的环境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油漆味,此刻却被另一种更令人不适的气息笼罩。
他玫红的眼眸扫过眼前这个努力压抑着呕吐冲动的小孩,所谓“狼狈”,一览无遗。
汗水浸湿了头发,脊背因痉挛而弯折,指甲死死抠着地面,指节泛白。
那份倔强和此刻身体的脆弱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无趣。
维斯卡斯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天才的学习能力和速度极快,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亦是如此,然而,这份天赋的伴生品也随之而来,他也是惊人地没耐心。
就像现在,看着夏油杰挣扎,那点因能力体系的特殊性而短暂燃起的好奇火苗,正被这缓慢而痛苦的适应过程熄灭。
于是维斯卡斯随手剥了颗糖果扔嘴里,廉价的香精味在嘴里蔓延。感受到小学生那自以为隐蔽的目光,他笑了。
不该省钱的。
其实夏油杰不敢说他一开始真的以为这是给他的。那带着一丝隐秘期待又强作镇定的样子让他直到现在想起来都会羞愤至极。
按照咒术界的说法,夏油杰的术式咒灵操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强大,可以将降伏的咒灵收归己用,自由操纵。
事实上维斯倒觉得,这种能力的操作对象如果只局限于咒灵那太可惜了,后续如果能在这个找到与咒灵构成相似的存在也可以让夏油杰去试试。
至于现在嘛……反正身边最易得的材料就是所谓的“咒灵”,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只是个小学生的夏油杰是不懂这点的,他甚至有点忐忑。
因为“咒灵操术”这个能力,维斯卡斯给的评价并不高。
“唉……原来只能依靠使魔作战吗?”他这种叹气带着怜悯的语气让夏油杰分外恼火,却又没办法反驳,“只能用个人魔法来战斗,这可不是什么好倾向。”
维斯卡斯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召唤能力强大而本体脆弱的法师就是行走的宝箱,再者,即使本体足够强大,这个能力本身也只是“量”的增长而不是“质”的增长,被吸收的咒灵的术式的精度在被吸收的那一刻起便不再生长,也无法吸收与他人达成主从关系的咒灵,除非其主人死亡。
至少对维斯卡斯而言,并不算什么好的天赋。
哦,还有个貌似他的学生不太能接受的副作用。
改变咒灵球味道的测试,夏油杰这些天确实一直在练习。
但是根本没用!他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每天看到食物,那咒灵球特有的恶心的味道就会条件反射般涌上喉头,让他只想干呕!
果不其然,就在刚才,又一次失败出现了。
还是在维斯卡斯的面前。
用咒力努力模仿构建的屏障在核心触及舌苔的瞬间崩溃,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味道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夏油杰铆足了劲想要重来,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但身体却诚实地背叛了他。剧烈消耗的咒力和精神冲击让他眼前发黑,双腿发软。
更糟糕的是,他不死心地尝试再次召唤出那枚咒灵球,仅仅只是让它悬浮在掌心,那股令人窒息的、仿佛浓缩了世间所有污秽与绝望的味道就再次汹涌袭来,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
“呕……”他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干呕,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
“张嘴。”
夏油杰意识还有些混沌,下意识地照做。下一秒,一枚清凉的薄荷糖被塞入口中。强烈的薄荷气息瞬间炸开,霸道地驱散了喉头那股令人作呕的咒灵残秽感,让他混乱的大脑也为之一清。
薄荷……?
买的不是水果味的吗?
还是说……这是专门给我的?!
思绪胡乱地飞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滋生,休息片刻,夏油杰感觉四肢恢复了些许力气,那清冽感仿佛在体内构筑了一道脆弱的防线。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再度尝试。紧闭双眼,调动起残存的咒力,将那枚咒灵球小心翼翼地引导向嘴边。他做好了再次被那可怖滋味洗礼的准备,紧绷着身体……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味道并未出现。入口的,竟是一股熟悉的的清凉味道。
——是薄荷糖口味的。
成功了?!
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不适,他甚至能感觉到咒灵球核心的污秽被一层无形的、薄荷味的薄膜包裹隔离了。
“老师你看!”小学生的雀跃再也按捺不住,夏油杰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脸上是纯粹的、未被世事打磨过的兴奋,“我成功了!味道变了!”
他急于向眼前这个强大而挑剔的存在展示自己的突破。
“哦?” 维斯卡斯微微挑眉,深红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兴味,但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有了点成就就沾沾自喜固步自封吗?”
夏油杰的喜悦像被泼了盆冷水,迅速冷却下来,有点不太服气地低声嘟囔,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
“好不容易有了进步,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鼓励一下也行吧?我才三年级啊……”
维斯卡斯不知从哪里翻来一本书,嘴上敷衍着:
“嗯哼,那就去帮我泡杯茶吧。柜子第二层最左边的罐子。”
小学生夏油杰也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或者说,是刻意想用行动来驱散刚才的尴尬和一点点失落。正好借机在空旷的事务所里上蹿下跳,好奇地打量那些摆设和看不懂的书籍,也算是在刚刚的巨大消耗后活动一下筋骨,消磨时间,同时偷偷观察着维斯卡斯专注阅读的侧影——他笑了!
像是捉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夏油杰觉得自己的心情又好了些。
然后,他听到了清晰的门铃声。
叮咚——
声音在空旷的事务所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坐在阴影里翻书的维斯卡斯。
“快递。”
维斯卡斯的回答简洁明了,甚至没有从书本上抬起眼,仿佛这不过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寻常小事。
“去拿你的礼物吧。”
夏油杰愣了一下,随即迸发出切实的喜悦感:
“谢谢老师!”
……
在这个世界上待了不过寥寥几天,维斯卡斯发现,貌似有点“货不对板”。
这是个停滞的世界。
新的景观会变老,老的景观会毁灭。和平的国家明天就能碎一地,发达的地方在闷声失去它最精华的一代。
但是,没有进步。
没有任何进步。
一切的一切。
都指向同一个令人厌倦的结论。
“来都来了,阁下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维斯卡斯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空寂中荡开一层涟漪。他并未转身,而是将视线落在那片被更深沉阴影覆盖的角落。
阴影蠕动了一下,如同活物般剥离、凝聚,一个身影从中缓缓步出。
背光渐渐勾勒出对方修长的身形,来人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帽檐边缘轻轻一拨,露出那道横贯额头的、令人不适的缝合线痕迹。皮肤在暗淡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机的苍白。
“真是敏锐的感知力,阁下。”男子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微笑,眼神却深不见底,“很抱歉打扰,我只是恰巧路过,……感到些许好奇。”
“所以,”维斯卡斯终于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探究,“你是什么东西?”
……
午夜时分的禅院家宅邸深处,一片沉寂。
这里远离喧嚣,是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核心所在,结界隔绝着外界的窥探与侵扰。
然而,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廊下。
身上滴水未沾,目光扫过这座在夜色中沉睡的庞大宅院。
精心布置的结界在他眼中如同孩童的涂鸦,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来这里,只是恰巧路过,或者说,是因为某人的邀请,所进行的随性拜访。
就像旅人会随意踏入一个名声在外的古刹,只为验证其是否名副其实。
答案显而易见。
沉闷,刻板,被厚重的传统和血脉束缚得几乎窒息。缺乏真正突破界限的野性与可能性。这里的空气,比外面那停滞的世界更加凝滞。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世界”这辆火车,实际上是行驶在悬浮半空的铁轨上的。只要一个不留神,脱离轨道哪怕一点,就会驶入万丈深渊。
维持了千年屹立不倒,代价是什么呢?
得到的未来会以另一种方式偿还。
这个世界上不缺天才,缺的是成长起来的天才。
玫红色眼中的那点兴味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漠然。
他正准备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去下一个或许同样无趣的“景点”——五条家。
魔法的便捷之处就在于此。
就在他的身形即将凝实的瞬间。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踩过积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维斯卡斯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地、完整地转过身。
长廊的另一端,连接内庭的门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身形尚小,穿着素净的白色浴衣,一头银白色的短发在廊下昏黄的灯笼光晕中仿佛自身在发光。他微微歪着头,一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不是孩童的懵懂纯真,而是如同将整个苍茫宇宙都浓缩其中的、纯粹到极致的苍蓝。
那双眼睛平静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夜色,穿透了雨幕,也精准无比地锁定了维斯卡斯。
仿佛能解析万物,洞悉一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那双眼睛冻结了。
雨声、风声、古宅的呼吸声都退得很远。
维斯卡斯玫红色的眼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完全聚焦在了这个小小的身影上。
他脸上那惯有的、带着疏离倦怠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凝视。
空气里的凝滞感变了质。
片刻的死寂。
小孩那双苍蓝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与不容置疑的审视,不是他所熟悉的咒力流动。
倒映在那双眼眸底下的是不属于此世之物。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你是什么东西?”他问。
这用词竟与不久前的维斯卡斯如出一辙。
“这样对大人说话很没礼貌哦,小朋友。”玫红迎向那穿透一切的苍蓝,没有丝毫闪避,“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孩额前柔顺的银发,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那同样超越常理的天赋本质。
“倒是你,”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近乎惋惜的探究,“在这里,却拥有这样一双眼睛……不觉得无趣吗?就像……”
他微微抬手,指尖在空中随意地画了个圈,仿佛勾勒出某种无形的牢笼:
“守着金山,却只被允许玩泥巴。”
这个反问并非刻意挑衅,而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守着最珍贵的“可能性”却被死死限制而不能尽情发挥,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悲哀与浪费。
他清晰地看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双苍蓝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被拨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但那份纯粹的好奇,似乎被点燃了更亮的一簇火焰。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金发的旅人似乎觉得停留已足够,那簇被点燃的好奇心已是他此行的意外收获。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颗包裹在廉价、色彩艳俗的塑料糖纸里的水果硬糖。
他弯下腰,郑重地将这颗与周围环境、与眼前这个孩子都格格不入的劣质糖果,轻轻放在小孩摊开的、略显冰凉的小手上。
那孩子没有拒绝。
苍蓝的六眼低垂,看着掌心那颗在灯笼微光下折射出俗气虹彩的糖果,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捏住了那层薄薄的塑料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这个,” 维斯卡斯的声音已开始随着身影一同变得缥缈,“就当是……初次见面的小礼物好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融入了廊下的阴影与雨幕之中,再无踪迹,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波动,以及那个握着糖果,站在门下、苍蓝眼眸望向虚无的孩子。
雨,依旧在下。
久等了各位!颓废马甲堂堂连载!
震惊!是什么让小学生情绪起起伏伏?又是什么让老登一包糖骗了俩小孩?
主人只要你看《超!!!骑士团英雄战纪》喵喵酱什么都会做的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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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一糖骗二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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