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衫扣到倒数第二颗纽扣,露出底下的衬衫领口,我给这小崽子穿上卡其色长裤,套上外套,戴上小小的针织帽。
“还挺好看。”我捋正他的衣摆,拍拍他的侧腰。
示意他:
穿好了,小朋友,可以去跑着玩儿了。
这小孩儿本来就长得好,这么打扮一通之后特别招人。
看着我的反应,他也知道自己好看了,脱离我双手后,低头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瞅,像春天一只小花蝴蝶,在鲜花丛中,兴奋地跑跑转转起来。
我手插在兜里垂眸,站在床边,看他在床上跑来跑去,没像往常一样逗他,只是安安静静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和面容。
穿好看点儿好。
我故意给他打扮的。
招人喜欢。
今天干干净净见了人,以后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这小崽子自己跟自己玩儿无聊了,看我不搭理他,又跑回我身边。
好像他只是只小风筝,而我才是背后那个握线的人。
“不美了?”我睨问。
他朝我乐呵两下,小狗崽子一样先缓缓慢慢靠近我,看我不排斥,再黏黏腻腻贴上我身体,最后热情地顶我蹭我,在我怀里没完没了地撒欢,恨不得立刻长条尾巴冲我狂摇,告诉我,他有多喜欢和我在一起,多喜欢被我抱在怀里。
我低头。
这小崽子小小一团,躺我怀里正安逸地乐呢。
跟条小鱼似的。
我正要说些什么,埋在我怀里的这小孩儿小脑瓜不知道想到哪一茬去了,突然从我怀里跳出来,站回到床上,小腿一左一右挺可爱地呼哧呼哧跑到床角。
“往哪儿跑呢?”我问。
他也不出声,离我远远的,抬起自己的袖子嗅嗅,揪起自己的衣角嗅嗅,又坐下,跟做坐位体前屈一样,费力地折叠着上半身,趴到自己裤子上嗅嗅。
什么毛病?
又练体操?
我跪上床要抓这小崽子去洗脸漱口,谁知道这小崽子自己站起来了,跑回来,凑到我身边又嗅嗅。
似乎是得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满意且快乐的结论,他猛地抬头看向我,双眼载满了惊喜:
我们身上一样味道!
“衣服都是我洗的,”我看出来他什么意思了,乐说:“傻子,一双手能洗出两个味儿来吗?”
他朝我眨巴眨巴眼睛。
“就这么喜欢?”我挑眉问。
喜欢得眼里马上往外冒小星星了。
笑容从他脸上传到我脸上,我本来也笑着,但想到今天会发生什么,嘴角慢慢放下,避开他的视线,拎起他后衣领,沉默着把他带进了洗漱间。
这小崽子被我伺候着,快快乐乐地漱了口、洗了脸、喝了奶、吃了药,吃饱喝足后还有劲儿拉着我,要我陪他玩儿。
我压着心口狂乱的躁意,还算有耐心地回应他。
其实,与表面的平静恰恰相反,玩着玩着我心里已经有些生气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小崽子今天的情绪能这么高涨?
很快乐吗?
就这么高兴?
我想不明白,但也许他每天在我身边都是这样的,只是往常的我并没有今天低落,所以也就没觉得这能当回事儿来气。
一上午还没过去多久,家里的大门被敲响,赵德仁带着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一对年轻夫妻。
外表收拾得干净整洁,举止间并不拘谨小气,远远看着客厅里跑跑乐乐的小家伙时,眼睛是温柔带笑的。
能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喜欢小孩儿的。
我很想挑刺,想找出他们并不适合领养一个孩子的证据,但好像,更容易被挑刺的反而是我自己。
由于彼此间都已经知道彼此汇聚在此的目的,因此也就不需要多说什么,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这夫妻俩就直奔这小崽子去了。
小家伙并不怯生,好奇地凑近,左看右看。
我得说,我这辈子没这么傻逼过,站在旁边跟块木头一样,不说话,脸上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僵硬地陪笑。
小家伙长得好看、古灵精怪、活泼可爱,多招人喜欢,女人的芳心即刻被俘获。
我就说这小崽子总是有这样的好本事。
令人心软的好本事。
“你真可爱,小宝贝,”女人蹲下身,展开双臂,声音实在温柔:“来,来妈妈这里。”
头一回自称“妈妈”,这个年轻的女人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她的丈夫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给她无声却温柔的鼓励。
多么好的一家人。
比起兜里连一百块都凑不出的我,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这小崽子却停在原地,没有上前,反而回头看向我。
我低头也盯着他。
更准确地说,我一直在看他,视线没有离开过。
女人没得到回应,追着这小崽子的视线,抬头看向我,眼睛睁大了睁,似在问询:
怎么了?
男人的视线追着妻子。
赵德仁的视线追着男人。
整个房子里的人,男女老少,大大小小,从不同的方位,都在朝低头沉默着的我看。
我紧了紧手心。
世界围着我和这小崽子在急剧坍缩,我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只有眼前,一双漆黑的、充满信任的眼睛,又与我的眼睛一起,磁铁一样相吸。
那是短暂又漫长的十秒对视。
最终,我敛眸,朝这小崽子抬了抬下巴。
去吧。
一个字都没说,但每一个动作都在说——
我不要你了。
这小崽子什么也不懂,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我残忍地放弃了,得到我的准许后,饶有兴趣地朝女人走去。
我不想看什么母慈子孝的俗套场面!我心里清楚,他虽然发不出“哥”这个音,却能很轻易地学会叫“妈妈”或者“爸爸”。
孩子都是这样的。
无论从情理上,还是从生理上,都是这样的。
我不再看他们,沉默着转身回屋,去给这小家伙收拾行李。
我想,这小崽子如果走出这个门,走进这凛冬,或许这辈子和我都没有机会再见了吧……
我们没什么再见的必要,更没什么要重逢的连系。
不需要遗憾和惋惜,不需要,谢沉玦,我警示我自己,他的父母已经毁了你父母,你不能让他也毁了你,对不对?你们不欠他什么。
这小崽子看我转身走了,一下就觉得这些陌生人都没意思了,转身要追我的背影。
女人的胳膊桎梏住了她。
我越走越远,他追也追不到,立刻拉下脸,用一种谁也没见过的神情,凶狠地在女人怀里挣扎起来。
女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对孩子是十分包容的,一直在试图安抚这小崽子。
旁边的男人看妻子快要按不住了,也赶紧上来帮忙。
眼看事态越来越不对,我忍着心里的烦闷,加快手上的动作,赶紧把这小崽子的行李打包好,递给来接行李的赵德仁。
这小崽子始终只是挣扎,直到他亲眼看到我把他的东西递给赵德仁,赵德仁又递给男人,眼中才不可置信地流下眼泪。
他用泪眼看我。
我一下被这目光刺穿,猛地避开脸,一言不发。
他嘴唇颤了颤,开始哭,一开始和从前一样,是没有声音的,可我不看他,他开始剧烈挣扎,他开始崩溃大哭,他想让我看他,他求我看他。
“可能是有点儿舍不得,”赵德仁赶紧出来打圆场,“孩子都是这样的,刚熟悉又走肯定受不了,过几天就好了,反正也不记事儿。”
男人拎着小行李包,附和着:“对,对,这么大的孩子都不记事儿,我们挺满意这孩子的,那……我们就抱走了?”
赵德仁说:“行,你们抱走吧。”
男人把小行李包递给妻子,接过妻子怀里又哭又闹的孩子,用更大的力气箍着这孩子。
我抬脚想冲上去骂他!
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抱孩子!?这样能他妈舒服吗?本来小孩儿哭的时候就上不来气!
赵德仁看我一眼,轻声说:“就这儿吧沉玦,别送了,干爹去送。”
我攥了攥拳,忍下了。
“好。”我尽力语气如常地说。
反正也不敢看这小家伙,一看就想心软,干脆不要去送了,就站在院子里好了。
可他哭的太惨太惨,离大门越近,离我越远,哭声就越凄厉,最后接近于尖叫。
我以为我不会抬头。
可他喊我:“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