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我又在栅栏外边儿孤零零地叫了两声。
零个人在意。
“真不搭理我啊?”我软了声音,盯着晃晃悠悠、想转头但强忍着不转的小崽子,勾起唇,忍住笑,委屈巴巴地卖惨:“我也太惨了,哎,走一上午,脚走疼了也没一个人关心。”
话落,小崽子乖乖放在腿上的一双小手垂到身侧,握紧的拳头悄咪咪展开,捏住板凳两头,小脚在地上蹭了蹭。
“想找人说话,安慰安慰我,结果谁都嫌我,真伤心,马上忍不住掉泪了。”说到后面,我音调都开始打颤,不是别的,太想笑了。
这小崽子以为我要哭了,给他心疼的,小手拽着板凳腿就开始扣,越扣越快,使的劲儿也越来越大。
他急,但他怄气。
倔得没边儿了。
我也不跟这儿浪费时间了,原先窗边站的那老师已经离开,估计看我可疑,正往楼下来,我怕我再墨迹两下,保安大哥也觉得我不对劲,朝我这儿来,二话不说,拿防暴棍把我叉栅栏上。
转九十度身,我往福利院大门的方向走,打算直接进去。
我一走,这小崽子“跨擦”一下站起来,还没站稳当,跟着我前进的方向,和我隔着栅栏,同步向前,在福利院的栅栏里面,也朝大门口跑起来。
动作急得好像以为我失去耐心要丢下他走了似的。
“别动——!”我眼皮一紧,太阳穴突突乱跳,冲他大喊。
走路都还走不稳跑什么!
我一个大跨步,眼疾手快地从栅栏缝里伸进去一只手,身体往前一顶,脸直愣愣地撞铁杆子上,用手掌拖住了这小崽子猛往下栽的头。
——还好,我人高马大的,臂展够用。
不过,我这边儿手还没收回来,倒是先湿了。
这小崽子流着泪,边蹭边张嘴恶狠狠地咬住了我的手。
我抬起另一只手,赶紧揉了揉我撞疼的脸,尤其是鼻梁骨,太高了,猛撞了一下,痛感的后劲儿直往上顶。
一边揉着,我一边用被咬的那只手用力扶正这小崽子,将满是牙印的手从他嘴里抽出来,揪着他领子,单手隔着栅栏把他拽到我跟前。
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离开我的这段时间,这小崽子瘦了挺多,下巴都尖了,我捏捏他的脸,果然没有以前手感那么好了,看来得好好往回养。
我叹了口气,老老实实滑跪:“我错了……”
“能听懂吗?”我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了,再也不会不要你了。”
“我恨过你一回,这会儿你也怨我一回,咱们抵消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没指望他回应,我喊来把我当傻逼的保安大哥,让保安大哥先按住这小崽子,我抓紧时间从福利院外面进来。
这保安大哥反射弧也是够绕地球好几圈了,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太对劲,跟我说:“我们这儿不让无关人员进入,小弟,你得头天预约审批一下才行。”
“你预约了吗?”他问。
我挺无语的,“没。”
保安大哥点点头,说:“那你出去吧。”
我:“……”
刚我要进去的时候不说,人都进来了又让我出去?
这闹的……
“有例外吗?”我只好问。
保安大哥说没有,且不知道从哪儿又窜出来俩保安,要驱赶我出去,脸色挺不客气的。
那小崽子见状,从保安大哥那儿挣开,边跑边爬地冲到我边儿上,抱住我大腿,瞪着眼,不高兴地看向后头来的那俩保安。
孩子的心思都明晃晃写在脸上、写在行为里,其实很容易看穿:
我做错了事儿,这事儿触到他底线了,所以他得对我生气,得惩罚我,得让我记清楚、记明白,以至于不敢再犯。
但他对我生气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我。
这点和我挺像。
护短。
不过,我看出他心里有股狠劲儿,这股劲儿我也有,但我只对外人,而他却还对自己。
我虽然也会像他似的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惩罚自己人,但我总也是柔的,我狠不下来,最多做做样子,因为我心里门儿清,惩罚对方,这疼最后还得落到我心口。
他呢,则倔得厉害,宁愿忍着烧心,也得讨个说法。
孩子从小看到大,这我经常说,如果他以后是个挺有手段的规训师,那他大概率能调/教出舒心的身边人,但如果不是,那难受的只能是他自己了。
按照他这倔法儿,不一条路走到黑,撞得头破血流,把自己疼死,他不知道回头。
我摸摸他的小帽子,有点儿想笑。
心说你这小崽子还没两岁,就想驯化你玦哥?
你玦哥疼你才吃这一套,不疼你,但凡甩个脸子,你玦哥站起来就走,不惯着。
这小崽子死死攥着我裤子,扒都扒不开,保安要赶我走,只能连这小崽子一起赶走,可这小崽子现在有这福利院的“编制”,轻易走不了。
于是,这就有点儿尴尬了,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胶着在门口,直到窗边儿那老师下来。
那老师和这些保安一样,怎么也掰扯不开我和这小崽子,并且相处了几天,她也知道这小孩儿性子有多倔,于是只能连我带崽一块儿请进办公室。
“带他回家?”老师站在办公室里,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你说他是你弟弟?”
我点点头,笃定道:“对,他并不是没有监护人,也并不是没有亲人了。”
年轻的女老师从上到下看了看我,“送养人送来的时候说这孩子是孤儿,如果你是他哥哥,那你也是?”
“抱歉,我没有恶意,也并非有意诅咒,我只是在确认,因为或许你带不走他,但你却要跟着留下来。”
她柔声说:“你年纪应该不大吧?至少还没成年?你这种情况,只要没成年,按理来说都要接受社会救助的。”
其实这个时候的社会福利还没有发展得这么好,没有覆盖到社会上所有人,我只是凑巧撞进去了而已。
我今天是想来带走这小崽子的,不是来把我自己搭进去的,了解了政策之后,不管怎么样,横竖我都不够格,于是只能打电话给我小姑。
头些年计划生育闹得厉害,家里孩子生的越多惩罚越大。
这两年计划生育虽然隐隐有歇火的架势,但这明面儿上政策毕竟还在。
赵德仁已经有俩孩子了,户口里要是再添一个,基本上没戏,况且他还生着我气呢,我不敢去触他霉头。
其他比较亲近的大人呢,人家都还没要孩子,我这儿平白无故占他一个首胎名额,属实不太地道。
思来想去,我也只能想到我小姑和赵智勇。
——我记得我干爹家里那小的上户口时罚了三千多,这钱我可以想办法出。
难是难了点儿,但人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实现,什么想要的都能跳起来够一把。
比如,顶市里一个职工好几个月工资的三千多块。
“沉玦,我这当家的可还没同意呢哈!”赵智勇抢过座机激动地说。
他将我小姑赶出屋,贱兮兮地继续道:“姑父这几天呢,心里不太舒坦,身上的伤也见天儿疼,这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愁啊!”
“……那你想怎么样?”我闭上眼,忍着躁问。
赵智勇身上真有股随时随地散发的恶臭,谁碰着他算是沾上一身味儿了。
也就年轻的时候会装,骗过了老谢,骗过了我小姑,骗过了所有人。
“这样吧,”赵智勇哼笑一声,用命令的语气说:“你先给姑父认个错,好好道个歉。”
“怎么样?”
操他的!
隔着窗户,我站在走廊打电话,没拿手机的那只手伸进开了个缝的窗户,正安抚着里面没有多少安全感的小崽子。
赵智勇这傻逼有多大脸让我给他道歉?
听了他的话,我咬了咬牙,转回身,垂眸盯着正玩儿我手的小家伙,深吸了两口气。
不就是道歉?
“姑父您别和我一小孩儿计较了,”我陪笑说:“我不该动手,我这儿给您道歉,对不起,姑父,我真错了,我不该这么地对长辈。”
赵智勇畅快地笑了笑,似乎是觉得折辱我这样骨头硬的人让他格外过瘾,“那我这医药费……?”
“我赔,”我立刻说:“我来赔。”
“我就知道你小子手里还有东西!”赵智勇说:“你爹你妈从小这么疼你,怎么可能什么也没给你留。”
他想了想,除了医药费,又指名道姓地要走了几件还在我身上的、老谢老妈之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说实话,尽管都快没钱吃饭了,我也没想过打这些东西的主意,赵智勇真是替我着想,畜生到家了。
等我以后有老谢这么厉害了,我绝对拎着他抽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现在我不能惹他,不只是因为我因手边儿的小崽子有事儿求他,更因为我小姑和真真。
我还没本事让她们和赵智勇割席,给她们更好的生活,也就不能触怒赵智勇,让赵智勇把火撒到她们身上。
时间这么一折腾就到了中午,托这小崽子的福,我在福利院吃了顿免费午饭,陪这小崽子玩了一会儿、睡了个觉,一到下午,赵智勇就带着我小姑和一些必需的材料来到了半月湾福利院。
赵智勇刚一看到我,就哥俩好地把我拐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我把我身上带着的、他想要的东西交给他当押金,他才把自己身上揣的材料和证明递给我。
我小姑全然不知这场失衡的交易,看我跟着赵智勇回来了,眼神担忧地望向我。
我冲她笑笑,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把心放肚子里。
她上下打量我,看我不是出了事儿的样子,才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撤走。
办领养这事儿说着简单,其实挺麻烦的,一连弄了好几天。
这几天,这小崽子缠我缠得紧,我干脆也就没回成家,和他一起在福利院住下了。
为了抵扣费用,我在这里当了几天义工,替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照顾福利院的这些孩子。
等手续全都办好,已经是三四天之后了。
我抱着这小崽子,顺利走出了半月湾福利院的大楼,这一天,天气实在晴朗,几片浮云嵌在浅蓝色的天幕里,温度逐渐变暖,卫海马上就要到春天了。
在经过保安室时,我停顿一瞬,和这小崽子一起看了看保安室玻璃门窗上的倒影。
那是我们两个现在的样子。
每一个人都很消瘦。
曾经,为了更好,我们分别。
现在,为了更好,我们相逢。
卷一·凛冬,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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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真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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