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一把将他捞过来，摁在自己腿上。司微挣扎了一下，被归墟一只手就轻易制住。他用手指抹去司微脸上的泪，那动作不像安慰，倒像在擦拭一件物品上的水渍。
看着指腹上的泪水，归墟抬起眼，血眸锁住司微，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无法逃避。
“记住，”归墟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你的价值，由我界定。”
“你的悲喜，亦由我赐予。”
说他这话说得平铺直叙，不像宣告，更像在陈述一个太阳东升西落的事实
——你哭，是因为我允许你哭，仅此而已。
司微低头无声流泪，好像根本没听见。
归墟也不在乎他听没听见，顺手变出把木梳，捏起他一缕白发就梳。头发被眼泪糊住了，有点打结，他也细心的用力量蒸干，然后有点强硬地把头发别到司微耳后。
整个过程，与其说是梳妆，不如说是在给宠物顺毛，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主人式的打理。
司微从认清现实的那一刻，脑子就是混沌的，他不想理也不想听归墟所做的任何事，他只为自己感到悲哀。
之前的日子虽说不好过，但他最起码是自由的，是有尊严的。
不像现在，像个宠物一样，被人摆弄。
他还有机会吗？
他还能再出去看一次蓝天白云吗？
归墟的动作很熟练，仿佛做过千百次一样，将他的长发半扎在脑后用发冠束了起来，又抬起了他的下颌，无视他正在流泪的眼眸，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正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而后拿出了一面镜子，放到司微手里。
“不错，配得上你。”
司微泪眼朦胧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原本涣散而哀切，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那顶发冠时猛地凝住。
泪水霎时止住了，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他翡翠绿的瞳孔微微睁大，映照着那抹温润而珍稀的绯粉色，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的幻觉。
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指尖微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意味，小心翼翼地、极轻地触摸了一下发冠的边缘。那触感温凉细腻，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力量，与他所知的那个传说分毫不差。
司微抬起头，也顾不得此刻狼狈的泪痕和被迫仰视的姿势，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惊愕与探究，他看向归墟：“这…这是……静魂绯玉？”
归墟血色的眼眸低垂，指尖漫不经心地卷起司微一缕垂落的白发，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物件：
“不过是块石头罢了。”
石头？
你把静魂绯玉当石头？
司微一时间无语凝噎，传说静魂绯玉是寂灭之力湮灭世界的那一刻所诞生的，其中蕴含的能量是世界归终所带来的极致平静，是神界人人皆知，哪怕他这么个微末小神都知道的神器。
难怪……难怪刚才梳完头发，他的心境就逐渐平稳下来了。
归墟竟然就这么把这神器戴到了他头上了？
这东西如果让其他神明知道，必定会在神界引起轩然大波，可归墟倒好似毫不在意。
司微盯着镜中的发冠，咬了咬淡粉的嘴唇，抬头看向归墟，声若蚊吟：“……谢谢。”
归墟大手覆上他的脖颈，再拿下时那抹被勒出的红痕就已消失不见：“哭够了？”
司微顿时有些脸红，但也不敢反抗他的动作，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坐在归墟的腿上，瞬间像是变成了穿衣服的猫，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他刚想站起身就被归墟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动，为了能从这尴尬的境地脱身，他只能有些羞赧的开口：“……我……有点……饿了。”
归墟闻言，血色的眼眸里并未浮现丝毫诧异，仿佛司微提出任何要求都在他意料之中。他指尖微动，一道暗芒闪过，神榻上便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矮脚小桌，寒玉托盘上面盛放着几枚奇异的果实。
那果实约莫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琉璃质感，内里仿佛有星云流转，氤氲着淡淡的七彩光晕，果皮表面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晶般的霜华，散发着诱人的清甜香气。
“玉髓冰璃果，味道尚可。”归墟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拿出的只是寻常野果，而非生长在极寒绝地、万年方能结果、能滋养神魂的天地奇珍。
司微看着那盘明显价值不菲的灵果，又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发间那静魂绯玉制成的发冠，冰凉温润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两样东西的非凡。一个荒谬的念头悄然滋生
——或许，这个强大暴戾的存在，在某些方面，并不会吝啬于满足他？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一枚果子。果子触手冰凉，果肉却意外地柔软。他小口咬了一下，清甜冰凉的汁液瞬间在口中化开，仿佛能涤荡所有焦躁不安，神魂都感到一阵舒适熨帖。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归墟。坐在对方腿上的姿势依旧让他如坐针毡，尴尬与羞赧交织。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话找话般地问道：“……你……你不吃吗？”
归墟垂眸看着他，指尖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他雪白的长发，闻言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上古真神，无需这些口腹之欲。”
司微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快速将剩下的果子吃完，指尖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摆，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抬起头，翡翠绿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恳求，声音因为紧张而更显细弱：
“那……那……我可以有一个……手机吗？”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说完这句话，生怕哪个字眼触怒了对方。
归墟血色的眼眸微眯，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哦？手机？”他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指尖依旧缠绕着那一缕雪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
司微见他并未立刻动怒，甚至没有追问细节，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回一点，却依旧跳得飞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更理直气壮一些，尽管带着哭腔的尾音依旧泄露了他的紧张：
“我……我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社畜小神，我的信徒们也……也没什么钱，脾气可能还不太好，”他翡翠绿的眸子低垂，避开归墟的注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试图为自己这个突兀的要求增添几分可信度，“但他们……他们确实需要我。需要我给他们带来一点点……嗯……小确幸。比如赶地铁时能有个空座，等电梯时刚好不用挤……”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这些渺小到近乎卑微的“神职”，在执掌寂灭、湮灭世界的上古真神面前，简直可笑得不值一提。他几乎能想象归墟会如何嗤笑他。
然而，归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血眸深邃，仿佛能洞悉他所有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心思。那目光让司微感觉自己像被剥开了所有伪装，无所遁形。
几息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归墟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玩味：“你不需要。”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令司微如坠冰窟。
他如今的神力微末到只能堪堪维持人形，更何论逃跑。
如果没有手机，处理不了神明app的订单，他就没有足够的神力传送，他连这个神域都离开不了。
归墟那句“你不需要”如同最终判决，将司微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彻底浇灭。他翡翠绿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光亮也黯淡下去。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哀求，只是默默地、更深地低下了头，仿佛连抬起脖颈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接下来的几日，司微在这座寂寥冰冷的归墟神域中，如同一个逐渐失去颜色的幽魂。
神域之内，终年弥漫着亘古不变的寂灭气息，幽暗、寒冷，不见天日。
唯有归墟神力幻化的幽蓝火焰在巨大的廊柱间无声燃烧，提供着有限的光明，却丝毫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阴冷。
对于司微这样本体偏向生灵、力量微弱的小神而言，这种环境堪称折磨。
他异常怕冷，常常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即使裹着归墟提供的、不知由何种珍贵兽皮制成的厚毯，那寒意也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接冻结他的神魂。
他的脸色总是苍白的，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唯有鼻尖和指尖时常被冻得泛红，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他很少说话，几乎不再提出任何要求。
归墟给他什么，他便接受什么——珍贵的灵果，暖身的琼浆，华美却同样冰冷的神器饰物。
他像一尊精致却失魂的木偶，被动地承受着归墟时而突如其來的、带着审视意味的亲近，比如被揽到腿上，被把玩长发。
每当那时，他的身体会僵硬一瞬，然后便彻底放松下来，不是顺从，而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放弃——一种连反抗意识都懒得升起的麻木。
他常常坐在窗边，如果那能被称为窗的话，他抱着膝盖，望着那片无尽的暗出神。
他在想什么？是怀念哪怕需要拼命工作才能维持神力、却拥有自由和尊严的过去？
还是思念那抹哪怕在污浊人世间也显得格外珍贵的蓝天白云？
无人得知。
他只是越来越安静，眼神空洞，由于静魂绯玉的作用，情绪一波动起来，又被立刻压下，连眼泪都是无声无息的，连偶尔落泪都是无声的，泪痕悄无声息地滑过苍白的面颊，很快就被周围的冷意蒸发，或者被归墟看似随意地拭去。
他的落寞和无声的绝望如同逐渐弥漫开的雾气，笼罩在他周身。归墟依旧如常，血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情绪难测。
他或许注意到了司微日益萎靡的精神和越来越差的体态，或许没有。他依旧会提供那些世间难寻的珍宝，却从未问过司微真正想要什么。
直到有一天，归墟发现司微蜷缩在软榻上睡着了，即使在睡梦中，他也微微蹙着眉，身体无意识地发抖，像是在抵御无尽的寒冷。
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属于归墟的神域彻底同化、湮灭，失去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
归墟站在榻边，沉默地凝视了他许久。血色的眼眸中依旧没有明显的波动，但那周遭亘古不变的寂灭气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凝滞的扰动。
第二天，当司微又一次从冰冷而浑噩的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蜷缩着汲取微薄暖意时，一件东西被随意地扔到了他怀里的厚毯上。
那是一个最新款的、甚至尚未在神界普及的智能手机，外壳是流光溢彩的白色，透着科技感，与这个古老神域格格不入。
司微愣住了，茫然的视线缓缓聚焦在那部手机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指尖微微发颤。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根微凉的手指抵住了他的下颌，力道不容抗拒地让他抬起了脸。司微猝不及防地撞入归墟血色的眼眸中，那里面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却深得令人心悸。
归墟的另一只手，指尖点了点自己淡色的薄唇，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暗示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的目光落在司微脸上，静待着他的反应，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司微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机，又看向归墟那冷硬的面容和暗示性极强的动作，脸颊瞬间涌上羞耻的红晕，但很快又褪得苍白。
他翡翠绿的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他从未想过与男子……可那是手机，是他唯一逃离这里、重获自由的希望。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他闭上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微微颤抖地、极其缓慢地仰起脸，将自己淡粉的、因寒冷而略显干燥的唇，笨拙又迅速地贴上了归墟的。
触感冰凉，却仿佛带着能灼伤人的力量。
一触即分。
司微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脸颊耳根都烧得厉害，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归墟血色的眼眸微暗，似乎回味了一下那转瞬即逝的、生涩却柔软的触感。他看着司微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冷硬。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手，转身离去，留下那部手机静静躺在司微的膝头。
直到那冰冷的脚步声远去，司微才敢缓缓抬起头。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部手机冰凉的屏幕。屏幕瞬间亮起，显示出需要神识认证的界面。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微弱的希望猛地冲上他的心头，冲得他眼眶发热。
他紧紧将手机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将发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毯子里，肩膀微微颤动，许久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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